尽管有瘴毒看不真切,但谢仞遥只凭视线里模糊的一个下颌,也能认出来这人不是卫小二。
他捂在那人后颈上的手顿时僵住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人是个陌生人后,谢仞遥下意识地想将人推开。
但看着周围能将人吞噬的瘴毒,手放到这人肩膀上时,谢仞遥迟疑了一下。
便是这一下的迟疑,让他身上的人用手臂揽上了他的腰,将他捞到了自己怀里。
他手臂结实,尽管刚刚断了一回,但揽一截没有防备的窄细腰肢,竟显出了些气定神闲的轻松来,像捞只小兽。
谢仞遥后背撞上他胸膛,锁骨上方的头换了个位置,高挺鼻梁贴上了谢仞遥颈侧,呼出的气都打在了他颈边。
谢仞遥要是只猫,此时浑身的毛都要炸起了。他什么都看不见,贴在他后背上的胸膛含着热气,谢仞遥又不能像猫一样张嘴哈人,只能故作镇定地端起腔调:“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顾奴,”身上的人倒是没有在这个地方为难他,他声音很轻,还在叫着师兄,“师兄,他要来杀我们了。”
顾奴说完这句话,就觉得怀中的人又颤了一下。
真容易害怕。
“师兄刚刚那一招使得漂亮。”手臂拢着腰肢,触感和他曾经拼杀中碰到的粗粝男人们完全不一样,腻人的温软让顾奴动作不由得轻了几分。
他递给了谢仞遥一个东西:“再使一次,好吗?”
谢仞遥太紧张,下意识地握紧了顾奴给他的东西,等攥紧手中冰冷的剑柄后,他才觉出那是一把剑。
这是谢仞遥在这方世界,第一次握住剑。
瘴毒又被风卷动了起来,藏在瘴毒里的敌人已经开始往他们这个方向试探。谢仞遥握紧冰冷的剑柄,手指蜷缩了一下:“我没有灵力了。”
他道:“我才炼气期。”
他一点没有隐瞒,没有因为使出“青松落色”就得意,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自己的不行。
颈侧的呼吸声停了一下,顾奴的声音响起:“师兄还记得刚刚那招怎么出吗?”
“可以试试,但不确定。”铁灵丸压在舌下,谢仞遥说话声有些含糊,听起来颇为不靠谱的样子。
但他刚刚那招“青松落色”确实是情急之下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地在惊险中使出的。
“试试就够了,我信师兄,”顾奴笑了一声,他紧接着问,“师兄信我吗?”
为了不让谢仞遥更害怕,他没告诉谢仞遥他能在瘴毒里看得见,因此谢仞遥也不知道,就在他们三里开外,一个人正在抬剑。
顾奴鼻梁贴在谢仞遥颈侧,身体里的瘴毒渐渐被换成茉莉的香,他抬眸,看清那人后,伸手压住了谢仞遥头顶,带着他狠狠地俯下了身。
谢仞遥跟着他猝不及防地低头,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头顶一凉——凌厉的剑气袭来,斜斜从他们头顶而过,劈到了他们身后的树上。
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过去后,只听砰的一声,巨树拦腰而断,砸进了湿润的泥地里。
谢仞遥手猛地攥紧,被吓得忍不住闭了闭眼,等他再睁眼时,只觉周围在一霎那寂静了下来,瘴毒不再流动,反而被定住了似的凝固在了他们周围。
他们被锁定了。
顾奴又问了声:“师兄信我吗?”
谢仞遥来不及纠结,他一咬牙,道:“我信你。”
“好,”颈侧埋着的人似乎又笑了一声,热气打在了他颈边,“师兄且使招。”
顾奴轻声道:“身体不要抗拒我的灵力进去。”
尽管在如此生死存亡之间,这也是非常冒犯且无礼的要求——任何修士让外人的灵力进入自己经脉都是极为危险的行为,哪怕是最亲密的道侣之间,都轻易不会这么做。
怀里的人这么胆小,顾奴说出这话,以为会听到他的拒绝,却没料到谢仞遥握紧了剑,点了点头:“好。”
实在是谢仞遥刚来,还搞不懂这个世界让陌生人的灵力进入他的身体是个什么严重程度,加之王闻清已经“身先士卒”过了,谢仞遥觉得自己这方面也算有经验,于是答得异常笃定。
顾奴抬起的眉眼里淬了些真实的笑意,他另一只手绕过去捏着谢仞遥下颌,微微转了转,最后定格在了一个方向,命令:“那里,抬剑。”
陌生的指腹摁在唇下,谢仞遥小半张脸都被他的掌心拢着,于一瞬间内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这才意识到顾奴受了很重的伤,谢仞遥抿了抿唇,缓缓抬起了剑。
剑起,风动,青松落色。
第二次起“青松落色”,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谢仞遥只觉得又顺畅了两分。
而对面的人也察觉到了两人的动静,瘴毒席卷,一道比刚刚凌厉数倍的灵力带着杀意,朝他们劈来。
谢仞遥鬓边的发全乱了,但他眉眼渐冷,手中剑抬得愈发稳妥。环着他身侧的顾奴则是抬眼望去,在这席卷的灵力中敏锐地肯定了对面是风灵根。
只有风灵根能捕捉感性最细微的风,在瘴林中掀起毒浪。
但他什么都没说,在怀里人“青松落色”即将完成的那一刹,顾奴捏着谢仞遥下颌的手离开,覆上了他握剑的手背。
他漆黑眉眼在这一刻压低,温和的伪装褪去,露出了亡命人嗜血的獠牙,即便怀里环着柔软春衫,但也充满了逼人的进攻欲。
他怀里,谢仞遥一颤,闷哼了一声。
他体内在一瞬间里涌进了磅礴的灵力,那灵力太多太急,连带着识海上方,都如被狂风肆虐,卷的尚还脆弱的识海簌簌颤抖。
上次王闻清打灵力进他体内,是为了给他疗伤,进入谢仞遥体内的灵力温和而没有攻击力,不过是谢仞遥经脉薄弱他自己又抗拒,才感受到了疼痛。
可这次被进入,虽是他自愿,但顾奴的灵力太霸道,君王巡视领地一般地占据了他的经脉,将谢仞遥体内单薄的灵力挤到了角落里,恨不得缩成一团。
不过一个呼吸,十二经脉皆被顾奴的灵力占据,谢仞遥微微睁大眼,在这一刻被迫与他合二为一,心神剑意相同。
“青松落色”方成。
谢仞遥剑尖,浑圆剑意喷薄而出,随着谢仞遥手腕微沉,直斩向前。
这是极为纯粹,又带着杀意的剑意。
剑意证人心,谢仞遥的招与顾奴的意合二为一,铮鸣剑意下,竟显得招成的那一瞬恍若被定格了一下。
但紧接着,便是碧海生涛般的急流剑意拍打而去,与对面的灵力正面相斩。
方圆五里,瘴毒为之一清。
早春的日光于这一刹自天际而落,千年万年,第一次触碰这方阴暗湿润的土地。
也落到了谢仞遥和顾奴身上,似有暖意。
而能视物的五里之内,已经没有了任何人。
良久,两道剑意不知何时消失,谢仞遥体内的灵力削弱了许多,急速地从他经脉里退去,跟着这些一道消失的,是若有若无,盯着他们的一道视线。
那人走了,安全了。
顾奴的视线从一个方向里转开,直到那个方向里的人离他们的距离再也威胁不了他们,他才淡淡地敛起了眉。
谢仞遥倒没他想得这么多,瘴毒已经开始缓缓吞噬这方阳光,他连忙放下剑,去看伏在自己颈边的人:“你受伤了吗?好一点了吗?”
他还记得刚刚顾奴身上的那股子血腥味。
但顾奴的头枕在他肩上,安安静静的,似是晕了过去。
谢仞遥没听到回答,顿了一下,垂着眉眼,伸手扣住了顾奴的下颌,将他一张脸露在了阳光下。
他闭着眼,眉峰锋利,阳光自他挺拔鼻梁滑过,将他半边眉眼拢进了阴影里,显得有些不好相处的凌厉阴沉。
谢仞遥看了片刻后,眨了眨眼——这人竟是他刚到瘴林时,见到的那个被宋阳秋用藤蔓扔到瘴林里的人。
谢仞遥也不过是十六七的根骨,而顾奴虽然行为老成,但凭面向来看,竟是比他还小些的样子。
一个很好看的男孩。
谢仞遥想了想,将他的脸重新在颈边埋好。
就在他刚刚埋好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徒儿,我的好徒儿呢?小遥!谢仞遥!”
在这破锣嗓子的叫声中,谢仞遥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就见了王闻清醒目的红发,他视线下移,见到王闻清怀里抱着的卫小二时,才算真正放下心来。
他弯了弯唇:“我在这。”
王闻清看见他后,眼睛都亮了,等他带着卫小二和游招娣到了他跟前后,谢仞遥将刚刚的事情给他说了一遍。
瘴毒卷土重来,重新将所有的东西吞噬了进来。王闻清声音有些冷:“去瘴林中间,要杀你的那人,不管怎么样,都会出现在瘴林中间。”
他掂了掂怀里的卫小二:“也有人趁你不察,将你师弟掳走。当时情况急,为师去追,没来得及告诉你,没想差点坏了大事。”
他似乎很愧疚,伸手将自己的红发抓的乱糟糟的,原地转了几个圈,蹲在了谢仞遥跟前,低着头难过地保证道:“这次是师尊的错,小遥放心,师尊保证,下次,下次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么危险的情况了。”
他皱着眉,惨兮兮地道:“师尊会好好保护住你的。”
谢仞遥听着他这话,才觉出点后怕来。
他于这方面向来有些迷糊的迟钝,被王闻清一说,才明白刚刚若不是有顾奴,他现在恐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没关系的,我信师尊,”尽管王闻清看不见,谢仞遥还是朝他笑了笑,他温声问道,“师尊还有铁灵丸吗?”
王闻清现在恨不得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补偿给他,听了他这话,忙不迭地拿了一粒铁灵丸给他,谢仞遥接过来,捏开着顾奴的唇,将铁灵丸塞进了他嘴里。
王闻清感受着他的动作,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拍手道:“他刚刚救了你,师尊做主,就勉为其难收他为徒,让他入我落琼宗吧!”
“他不是缠着你叫你师兄吗?”王闻清眼珠一转,笑嘻嘻道,“为师就成了你们这段缘分。”
他嘿嘿一笑:“咱们落琼宗复兴指日可待!”
谢仞遥:“......”
合着来你们落琼宗收徒跟挑大白菜一样随意?
但人肯定不可能就这么扔在这里,谢仞遥低头去看,顾奴的双臂他自己不知用什么方法给接好了,但双腿还断着,人此时又晕了过去,脖子上还捆着拴奴隶用的铁链子。
谢仞遥肯定背不动他,王闻清想了想,把他脖子上的铁链子去掉后,又将他的双腿接好,最后用灵力让他浮在了半空中。
谢仞遥就这么握着他的一只手,跟在王闻清身后,牵着他往瘴林中心走去。
接下来的路再没有阻碍,又走了两个多时辰,谢仞遥恍然发现自己周围的瘴毒渐渐变薄了。
“瘴林中心快到了。”王闻清这么说道。
果然不出他所言,又走了一段距离,谢仞遥视线渐渐清晰,直到视线再无遮掩的时候,前面的王闻清停住了脚步。
“你们看,”他道,“到了。”
谢仞遥没想到瘴林的中心竟然是这个模样。
小遥刚穿来,还是笨笨的,笨蛋美人罢辽,过段时间就好啦。(挠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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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乖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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