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大雨后,路上泥泞滋积,一辆骡车似乎有些失控,远远的便有声响传来。
另一辆马车缓缓停下,车中传来老者醇厚低沉的嗓音:“焕尘,你去看看。”
“是。”名叫焕尘的少年利落下马,双手抱拳,拱手行礼后轻身一跃。
此时的白落莺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在骡车上被迫左摇右晃,骡子受了惊,在湿滑且烂泥淤积的路上飞奔,车夫死死扯住缰绳,却也没有别的法子。
忽而一袭白衣映入眼帘,一少年飞身上了骡车,未被左右摇晃的骡车过多影响,坦然自若地向白落莺伸出手来,白落莺看着这少年,竟出奇的信任他,没有过多迟疑就搭上了他的手,少年也不负所托一把将车夫和白落莺安全送至地面上,而骡子嗬鸣一声,带着骡车直愣愣的冲下了山崖。
少年低头见面前的小娘子脸色虽惨白,一双剪水双瞳却更显得楚楚可人,整个人因刚才的险况而微怔,见她回过神来转身看自己,少年便要走,落莺只得赶紧叫住他,“多谢恩人!”落莺又想问问恩人的名字,日后好寻机报答,遂问,“你名唤什么?”
可那少年只留下一句“不必谢。”便径直离去了。
少年回到那辆马车旁回禀几句后,揖礼后便上了马。待马车经过落莺身旁时,车中之人忽然叫停了马车。那人掀开帘子,原来是位老先生。
白落莺往往将右手放在左手上,两手握拳,位于腹部正中央。右脚向后撤一小步,两膝微曲,颔首低眉,微微伏身而起并口念“万福”二字,行了万福礼,“多谢老先生。”
“小娘子,可用敝人送你一程?”老先生神态清明,慈眉善目。
“多谢老先生的好意,不过不用了,此处离东京已然不远了。”
“东京?”老先生喃喃自语,片刻恍然大悟,“就是汴州啊!罢了,小娘子万事小心。”
马车正要启程,那老先生又问落莺:“小娘子,你姓什么?”
落莺笑着,乖巧的回道:“回老先生的话,小女子姓白。”忽而余光中发现那少年正看着她。
“白小娘子,鄙人一位故人与你的模样有六七分相似。”老先生神色如常,但落莺却能感觉到他有些失望。
落莺凑近了些,示意老先生看向少年,悄悄地问:“老先生,请问他叫什么名字?”
老先生笑着说:“焕尘。”边说边手描着。
“多谢,老先生再会。”语毕,落莺行了万福礼离去了。
老先生坐在马车内,颔首回礼。
落莺走着,便听见身后有些声响,转身只见那少年牵着马追了上来,“你可会骑马?”
白落莺点了点头。
“你到了东京,自会有人来寻你。”说着少年便将马的缰绳递给了落莺。
“谢谢你,焕尘。”
焕尘转身离去没有回头,耳尖却有些微红。
落莺飒爽地上了马,骑马对自幼被紫韵强加教导的落莺来说,可没什么问题。
扬鞭前行,半日后便进了东京城。
真不愧是京都,太热闹繁华了,这儿是和溪云镇完全不同的地方,从落莺进入东京后一路都在心里感慨。落莺边牵着马走边感受着周遭这一切,一路上了解到“东京三饼”——太师饼、状元饼、京东饼,“东京三糕”——芙蓉糕、进士糕、重阳糕,“东京三酥”——桂花大卷酥、蛋黄酥、三鲜莲花酥,还有酥到掉渣的花生糕,闻着四溢的糕点香味真是让人嘴馋。茶饭店、包子酒店、宅园酒店、川饭店和胡饼店等等各地食店都汇聚于此,让人流连忘返,落莺路过素食店时注意到掌柜头上的两个另类的招牌菜——“玉灌肺、假煎肉”,男子们在酒店里吃酒话天,肆意畅快。行至潘楼街,觉得甚是有趣,比如鹰店,是专卖鹰和鹘的店,这种鹰鹘是捕猎用的,比猎狗还灵活,这条街还卖珍珠,绸缎,熏香,生药、衣物、图画、花环、领抹等物品。
挨着潘楼街的叫南通一巷,金银彩帛交易之所,富丽堂皇,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因潘楼街和南通一巷的商贾都是大手笔,故此处的食店也是雕栏玉砌,在潘楼街的东北方就有家大酒楼名曰潘楼酒店,这里不止卖吃食还是衣物,书画,珍玩,犀玉的交易场所。雕饰华丽的轿车争相停靠在大街旁,名贵矫健的宝马纵情奔驰在御街上,镶金叠翠耀人眼目,罗袖绮裳飘送芳香。捏泥人、船模、葫芦雕刻等琳琅满目的玩意让人眼前一亮,奇特精湛的技艺表演使人耳目一新,真是让人觉得四海的珍奇都在此处可以寻到。
路旁出现一家仆打扮的人走到落莺身旁,恭敬地行了叉手礼,说:“仆为安府的粗使,这是焕尘公子的马,想必你就是白家小娘子了,老爷已派飞鸽传了信儿来。”
“正是。”白落莺行打拱礼回以敬意。
“请小娘子随仆来。”家仆从落莺手中牵过马儿。
走了约两里路,一座气派肃穆、庄严幽雅的府宅映入眼帘,飞檐反宇,牌匾上“安府”二字气势如飞龙一般。府外一年长者一见落莺的身影便迎了上去,自报家门,原来是安老先生府上的管家临叔。
进入庭院,古色古香,四周树木常青,西北角的池塘浮着莲花朵朵、荷叶片片,中庭如桥般交错,层台楼榭,庭院深深,东面的一丛棣棠花开了,周遭是好多落莺叫不上名字的花草树木,一路走来又看到了光秃的腊梅枝,如此这宅院中便有四时之景了,而众多家仆也如这宅院般行事有条不紊、一丝不苟,这位安老先生还真不简单。
白落莺本想还了马就告辞,却被临叔留了下来。
“小娘子你看,你骑着焕尘公子的马,又是老爷信儿里提到的客人,若是老爷回来,知道我们招待不周,失了礼数,老爷一定会……一定会……”临叔支支吾吾地编造不出处罚,只因安老先生待府中下人极好。
白落莺面露难色,叨扰萍水相逢之人不是一件有礼数之事,可临叔又善意挽留,落莺推辞不得,只得点了头。
“小娘子,我已经安排人收拾好了思蕴轩,我带你过去看看吧。”
“好。”落莺点头应下。
到了院子,抬头望去正是熟悉的字——思蕴轩。
“这字……”落莺喃喃道,牌匾上的“安府”气势磅礴,必定是个心怀宽广有着宏图大志之人。而此处的“思蕴轩”亦浓亦纤,无乖无戾,亦中亦侧,不燥不润。落莺的字一向受众人夸捧,而今见识到安老先生此番境界,落莺自愧不如。
“亦是老爷的亲笔。”不曾想临叔竟是这般耳尖,临叔提起安老先生时言辞间总是有些骄傲和崇敬。
“原来如此。”落莺心中也对这位老先生更是景仰。
“小娘子,我们府里没有招女子为仆,不周之处你多包涵。”
“无妨,还要多谢你们收留我呢。”
临叔让她自便,若有什么需求,知会家仆来寻自己便是,遂离去了。
落莺从屋内推开窗,见窗前的几棵木槿树上嫣红和妃色的木槿花正盛开着,花枝招展,十分娇艳,对着这意外之喜的木槿花,不禁会心一笑。
饭后,落莺便到处转转,慢慢了解到,这位安老先生,在建隆元年四月以太子太保致仕。曲径通幽,走到池塘边,她坐在了小石凳上,这里的确与溪云镇大不相同,外面远远的喧哗声时而飘进来,有吆喝声,谈笑声还有叫好声等等,落莺享受着庭院中来之不易的安谧宁静。石桌旁有一棵黄桷兰树,一地的芬芳,香远益清,沁人心脾,落莺蹲下伸手去捡,一朵一朵,忽而想起了白玉兰纷纷扬扬飘洒的那夜。
思念从那一刻开始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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