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清明,山上雨雾连绵,狂风呼啸。
半山腰处,一道人影高举手机,任凭如何找角度,无服务三个大字还是异常显眼,林雁无奈收手,摇晃着爬起身。
清早新换的外套混着泥水直向下淌,尖锐石块将小腿划破,她整个人一瘸一拐,疼的眼前直冒金星。
刚才分心研究地图,没成想山路这么难走,一不留神踩空,连人带包摔出去老远,接连滚了三圈才堪堪停住。
山里没信号,好在她还有地图,不至于真在这深山老林迷了路。
庆幸还没过两秒,一低头就发现怀中空空如也——
她那么大张地图呢???
林雁心头一慌,也顾不上伤口,伸手便在泥泞中划拉。
山路杂草横生,烂泥中混杂着歪七扭八的山石,放眼望去都是一个色。林雁手指冻得通红,将脚下这片地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心哐当一声跌落谷底。
全完了。
雨水兜头浇下,绝望悄无声息缠上心头,林雁恨不得穿回昨晚,将答应回村的自己痛骂一顿。
她会落到这个地步,全因一个电话——
要列数起新时代的漏网之鱼,她们青石村绝对有一席之地。
这附近百年前是寸草不生的荒山,坐镇正中央的村庄几乎称得上与世隔绝,压根没机会与外界接触。
封闭意味着落后,村内教学医疗不完善,年轻人抢破头向外跑,只剩下腿脚不利索的老人,空守着大山日复一日。
贫苦并未锻造出更刚健的筋骨,反而令封建迷信横行,山神之说由此而生。
林雁不信这个,长大后几次三番闹着搬家,却坳不过信仰根深蒂固的母亲,被迫在每年清明听着村民祈愿,再由妈妈上山代为祭祀。
想到妈妈,她眉头不自觉拧紧,整张脸隐于雾气下,神色沉重之余更显哀恸。
要不是去年妈妈病逝,祭山神这事也不会落到林雁头上。
怪只怪她一时心软,听不得阿婆电话中央求的语气,连夜坐车赶回了村。
大雨带着身上温度流失,林雁眼皮控制不住打架,脚步一个踉跄,竟一头又栽倒在地。
临了,林雁思绪回笼,觉得自己怕是要交代在这。
眼前彻底陷入黑暗前,她恍惚看见一道白光。
耳畔雨声渐不可闻,有异动从她身下浮现。
不是声响,是气息。
若有若无的寒气贴着地面游走,蛇一般缠上林雁脚踝,顺着宽松的裤腿悄然向上,停留在她小腿划伤处,辗转反复。
什么东西??
身体没了爬起的力气,头脑却在此刻异常清醒,视觉消失后五感变得异常敏锐。
林雁能清晰感知到,软而凉的气息已冲破腰际,戏弄般在脖颈处流连,好似有人贴在她耳畔吹气,扰人不得安宁。
是蛇吗?林雁昏沉间想着。
她年幼时见过蛇,触感和它一模一样。
这下好了,要是被蛇吃了,没准连也全尸都留不下。
紧张之余,林雁甚至还有心思瞎想。
若是妈妈泉下有知,看见她因山神早早去世,说不准都能气活过来。
只是这蛇动作太慢,也不说给个痛快,反复在她身上徘徊,像是在斟酌从哪里下嘴最鲜美。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林雁自己都等得不耐烦,耳畔才传来声轻叹,“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林雁顿时一激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蛇根本不会说话吧?
没等她思考清发生了何事,那道声音再一次开口,语调悠扬空灵,还有点耳熟,“还不起来?”
林雁蓦地睁开眼,视线内光影朦胧,所有景色好似被打上滤镜,只有蹲在她身前那道身影最引人注目。
女子身着广袖长裳,金线所绘纹路栩栩如生,天青色绸缎层叠堆在地上,风过间似有暗香袭来,吹的她飘飘然。
眉间如山峦起伏,一双眼狭长妩媚,面容每一处都被上天精心雕刻,唇红齿白,顾盼生姿。
是她?林雁怔忪失神,脑海中只余一个念头——
这次怎么是穿着衣服的?
见她发愣,谢昭月幽幽叹气,皱眉假作抱怨,“你不是在找我吗?再不清醒可就来不及了。”
“清醒?”以前不是缠着自己别醒吗?
林雁脑袋再次宕机,目光直白地盯着谢昭月打量,视线一点点扫过那熟悉的眉眼唇畔,不自觉抿了抿唇。
自成年起,每逢生日夜晚,她总会梦见自己与一貌美女鬼缠绵。
那女鬼从不提名姓,每每出现都是衣衫单薄,赤足拉着她共赴巫山,每每醒来,林雁总忘不掉梦中真实触感,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精神不正常。
但眼下,她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
这里是梦吗?还是说自己早就死透了?
林雁心底捏了把汗,鼓起勇气伸手去触碰那女鬼。想看看究竟是不是幻影。
谢昭月不躲不闪,只是弯着眉眼冲她笑,红唇无声做着口型。
“来、找、我。”
刹那间,林雁只觉天地颠倒,白光从她眼前不断飞逝,那女鬼身影飞速倒退,很快就只剩下一个光点——
她猛然惊醒,发觉自己竟在山上睡着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
天气放晴,弥漫的雾气被清风吹散,露出她脚底下这座庞然大物的原本模样,林雁这才注意到,自己面前竟立着座孤坟。
阿婆提过,为了不冒犯山神,村里人都葬在别处。
难道真的这么巧,摔下山误打误撞都能找到了山神冢?
林雁揉了揉发红的额角,脑袋还沉浸在梦境中没清醒,拨开杂草打算探个究竟。
定睛一瞧,真不怪她没第一时间发现。
这里属实太简陋。
周边杂草将及膝盖,将眼前的坟头遮的严严实实,暴雨冲散坟堆,墓碑竟都只剩下半块,神龛、香炉统统没有。
林雁呆站半晌,第一想法竟然是这山神挺接地气。
人家神啊仙啊都是庙堂金身,怎么这个如此不讲究,连个遮风挡雨的小草屋都没有。
不开玩笑,林雁觉得自己年幼给猫立的碑都比这个豪华。
心里越是嫌弃,脚步就越无法挪动,冥冥中似乎有股力量正牵动着她心神,令林雁总觉得有事未完成。
循着直觉向前走两步,一抹艳红突兀跃入视野中。
歪扭的半块碑角上,红线拴着的木牌随风摇晃,林雁一颗心好似随着一起摇摆,不可思议充斥上心头。
这是她的东西!
准确来说,是她曾遗失的东西。
林雁喉间好似被堵住,一难言的荒诞感油然而生。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当年妈妈真的……
她猛地摇头,企图甩脱几乎冲昏头的情绪,伸手就要去捡——
但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一双手携着雾气覆上林雁手背,循着她弯下的腰顺势贴上来,身躯泛着阴森寒意,直入骨髓。
谢昭月魂体在半空中成型,贴近她耳边雀跃,“你来找我了。”
是那女鬼的声音。
林雁刹那间睁大眼,甚至不用特地扭头去看,就能想象出背后那人舒展的眉眼。
一个大胆的想法逐渐在她心底成型。
村里顶礼膜拜的山神,是她的春梦对象。
……
眼下场景实在荒谬。
林雁呆站在山上,眼睁睁瞧着那半透明的女鬼正把自己坟头半块墓碑拽出来,擦干净后平铺在地,一双眼殷勤盯着她眨阿眨。
好似在无声邀请:要坐下吗?
但她确实累了,半湿的衣裳黏在身上,弄得她浑身不自在。既然主人家都不在意,那自己也没啥好讲究,便坦然坐下,一双眼直勾勾盯着那女鬼思索。
“你到底是……什么生物?”
她本想问什么东西,可看着那张脸又觉得冒犯,斟酌许久换了个词汇。
谢昭月轻哼一声,长袖一甩竟也端起了架子,脸上神情高深莫测,自觉颇具风范,掷地有声,“山神,谢昭月。”
林雁眯了眯眼,不相信三个字几乎明晃晃写在脸上。
她可没听说过山神也有绩效,还需要亲自下海陪睡拉业绩。
况且——这人和梦里差距也太大了吧???
锦衣华服呢?金簪玉饰呢?
堂堂山神为何要穿着缺了条袖子的破烂长裙啊?
二人相对无言,直到一道声响打破寂静。
“咕噜噜……”
林雁左右看看,意识到是哪里发生的声响后,微微张大了嘴巴。
不是吧,山神也会饿吗?
面对她的质疑,谢昭月眼神心虚乱飞,张望着转移话题,“你带贡品了吧?快为本山神呈上来!”
她可是在地底下就闻到香味了!
林雁确实带了食物,可惜被她那一摔,瓜果在包里碎成一片,黏糊糊混在一起,实在勾不起食欲。
翻来翻去,也就阿婆的烧鸡还勉强能吃。
烧鸡是今晨现出炉的,拨开外层包裹的旧报纸,油亮的脆皮依旧酥脆,皮下丝丝纹理清晰可见,光是看着便叫谢昭月垂涎三尺。
林雁余光始终打量着谢昭月,瞥见她吞口水的动作后,忐忑的心底反而踏实下来,慢悠悠开口。
“你想吃?”
谢昭月肚子叫的更响,视线几乎粘在烧鸡上不动弹,小鸡啄米般点头。
看穿她的期待,林雁微微一笑,上前两步靠近她,伸手似是准备投喂。
然后——狠狠拽住谢昭月衣领。
面对她不解的眼神,林雁眯了眯眼,语气难得带上些危险,居高临下垂眸,“先解释木牌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遗失多年的贴身物品,会出现在谢昭月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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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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