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舅来了

峨桥县和水阳县之间隔了一个黄池县,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夜里往返一趟,是足够的。

伙计见她目露哀求,实在像是走投无路模样,心中一软,轻声道:“你可以信我,我必然尽力。”

方梨心一横,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他,“劳你去水阳县……清河村,村里有一户姓张,你把盒子交给叫一个张弗庸的,自然一切都清楚了。”

伙计认真聆听,又怕自己忘记,听完后向方梨确认一遍,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将门锁好,拢了拢衣服就跑了出去。

方梨见他身影消失在月夜下,心中升起一股漫无边际的担忧。

她现在还不可以歇下。

完成了许栀和交代她的事情,方梨又马不停蹄地跑到医馆,请了郎中上门。

许栀和风寒的事情已经被吕氏知晓了。

许县令忙了一天,又吃醉了酒,已经早早睡下。

吕氏坐在许栀和的床边,见方梨回来,语气不善地抱怨了一句,“怎么去了那么久?”

她本还想训斥,却又瞧见方梨气喘吁吁,满脸泪痕,又将口中的抱怨咽了回去。

“夜已深,有劳郎中跑这一趟。”她朝郎中道。

郎中朝吕氏微微俯身,走到许栀和的身边,在婆子的帮助下拿出她纤细的手腕,垫上布巾后开始诊脉。

“骤然遇冷,心气不佳。”郎中诊完,如实向吕氏禀告了病因,随后就被人带下去开方、煎药。

“心气不佳”四个字盘桓在吕氏的脑仁,她有些头疼得揉了揉眉心,吩咐婆子和丫鬟好生照看许栀和。

两个婆子像门神一样守在许栀和的床边,方梨不得近前,只能远远地看着冷汗涔涔的许栀和。

等药煎好端来,喂给许栀和服下后,她脸上的红晕和急促的呼吸得到缓解,方梨才真真正正松了一口气。

她的心思飘向了外头。一晚上过去,也不知道书斋伙计,能不能顺利找到张家小舅。

*

第二天天不亮的时候,许栀和醒了过来。

方梨为了方便照顾,睡在她的床边,眉宇紧紧蹙成一团,像是有什么烦心事。

她一动,睡得不安稳的方梨就跟着醒了过来。

方梨关切地看着许栀和,“姑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事?”

许栀和朝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现在并无大碍。

不过风寒过后,身体还是有些虚弱。

她没什么力气,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窗外。

院中人来人往,方梨知道她心中惦记什么。站起身来,踮起脚尖朝外面张望。

守在门口的两个婆子立刻凶巴巴地转过头,紧紧盯着方梨。

“你不守着姑娘,乱看什么?!”

方梨心中悚然惊了一下,往后猛地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身形。

“姑娘醒了,想喝水。屋里炉子空了,还请妈妈想想办法。”方梨垂下眉眼,轻声道。

守在门口的婆子往地上吐了一个唾沫,口中抱怨着,“一天天的,事儿忒多!”

婆子腿脚稳健,很快就将水提了过来。方梨拎过水,走到炉子边,抿了抿唇,一声不吭开始起炉烧水。

水渐渐开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许栀和正望着壶嘴蒸腾的热气,忽然听到外头的响动。

外面的交谈声有些模糊,若有似无的。许栀和凝神听了片刻,终于放下心底的那块石头——小舅来了!

张家虽然农户出身,但老大老二吃苦肯干,三娘又嫁给了当时的县丞,日子一天比一天的好了起来。

富裕起来后,张家父母深谙读书明理的重要性,立刻将尚还年幼的小四送去书院读书。小四也没辜负全家人的期望,发奋好学,成了水阳县唯一一个被推举去白鹿洞书院念书的。

小舅受先生点播开蒙,眼界见识自然高了许多,知道她遇到这样的事情,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水开了,方梨用布巾包着壶柄,将烧开的水壶移到空地上放着,又灌满汤婆子,塞到许栀和的怀中。

外面,许府的下人正满脸堆着笑,“张家舅少爷,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他一边与张弗庸寒暄,一边在背后挥了挥手,示意那人快去禀告大娘子吕氏。

张弗庸昨夜看了许栀和送来的信,心中怒不可遏,姐姐嫁到许家还没三年,留下尚在襁褓中的许栀和撒手人寰。许家大娘子正生了四姑娘,定然不会好生照顾三姐生下的庶女。

他和父兄怜惜许栀和年幼丧母,想接回张家养着。

虽然是在村里,但是只要有他一口吃食,就决计不会让许栀和挨饿。

可许县令自己照顾不好她,却又怕落人口舌,非要拦着他,“三丫头是我许家的女儿,我尚建在,她上头的嫡母也还在,哪有把孩子送出去给别人养的道理?”

张弗庸那时候不过十二岁,人微言轻,家中两个兄长和他一个意思,却被吕氏微微笑着驳斥回来:“跟在我们身后,三丫头以后出去还是县丞之女,官家小姐,以后寻个好人家,只消坐在家中享清福。若是跟着你们,一辈子面朝黄土面朝天,日后在村中草草找个莽夫嫁了,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张家两个兄长心中气愤,却又不得不承认吕氏说的对。

许栀和留在许家,确实比住在村子里有前途。

年幼的张弗庸被带大哥二哥走了,还真信了这样做是为了外甥女好。

现在,他恨不能指着吕氏的鼻尖问:这就是当初所谓的好姻缘?享清福?

正堂中,吕氏听说张家四郎过来,心中咯噔一下。

她昨晚才和许县令谈及三丫头的婚配,这张家四郎怎么会得到消息。

旁边的孙妈妈宽慰道:“大娘子也不必心焦。说不定张家郎君过来,为的不是三姑娘的事情。”

对,对!昨天晚上才说,张家四郎又不是大罗神仙,到哪里知道许县令的计划。

吕氏忙喝了两口茶压惊,披上袄子,走到外面扬起笑,“张家郎君怎地突然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张弗庸一身灰青色的长袍,头冠整齐,一眼望去,不像寻常书生纤细瘦弱,反倒骨骼精壮,是个田里做农活的一把好手。

他在白鹿洞书院读书,被汤夫子相中,和汤家小姐汤昭云结亲。金科又中了举,吕氏虽然打心眼里瞧不上张家,觉得他们都是草莽出身,但人到了门口,她却万万不愿意与之结怨的。

张弗庸没被吕氏脸上温和静好的笑容迷惑。他今日来的时候气愤得不行,汤娘子却拦住了他。

汤昭云道:“栀和托人传信,手中拿着三姐的信物,想来在家中被约束。你去了,可千万别直讲婚配之事。”

要是说了,就等于许栀和给人做妾的风声已经传出去。许栀和免不得要被许县令和吕氏怀疑是她泄露了风声。

这样一来,惹了吕氏和许县令恼怒厌弃,日后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言。

汤昭云顿了顿,温声道:“相公先带上这三件绸缎衣裳,等我一等,我与相公同去。”

张弗庸固然有心想要帮助外甥女,但内宅里的弯弯道道,终究不如从小接触的汤昭云拿手。

汤昭云生于书香门第,说话办事体贴周到,她的意见,张弗庸自然会认真听。

他原先被怒火中烧,不管不顾就要质问个清楚,听到汤昭云的话,冷静了下来,朝着汤娘子认真道:“多谢娘子提点。”

张弗庸伸手拿起汤娘子虚虚指着的一叠衣裳。这些衣裳是汤娘子前些日子找人定做的,正崭新。

……

张弗庸望着吕氏,逼迫自己挤出一道笑容,“许家大娘子安好。家中妻嫂近日在家纺织,做了几身新衣裳拿来给栀和。不知道栀和现在可在家中?”

不是为了婚配之事。

吕氏心底悄摸着松了一口气,旋即脸上流露出两分忧愁,“张家郎君来得不巧,昨儿夜里下了霜,栀和不慎染了风寒。我心底也正发愁呢。”

说着说着,她抬头看向张弗庸,笑道:“现在张郎君过来,到叫我这个做嫡母的心底松了一口气。我陪郎君一道进去瞧瞧?”

儿大避母,女大避父。况且张弗庸还只是舅舅,自然不能独自进闺阁女子卧房。

传出去叫人听见,像什么样子。

须得有她作陪,这才叫名正言顺。

只要她在旁边看着,三丫头必然不敢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张弗庸心底憋着一口气,但为了外甥女的名声,硬生生地忍住,“有劳大娘子。”

两人前后脚走进西屋。

西屋中,听到声响的许栀和拉起衿被,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额间,有她特意点在额头上的水,零零散散分布在额头,看着倒真像是做噩梦,盗了虚汗。

吕氏一面进门,一面扬声道:“栀和,好姑娘,你瞧瞧谁来看你了……”

她话音未落,看见许栀和微合着双目,气息虚弱地躺在床上。

方梨朝着吕氏遥遥一拜,恭敬道:“大娘子,姑娘刚刚睡下。”

似乎是为了附和方梨的话,床上的许栀和哼唧两声,似乎睡得极其不安稳。

吕氏心中怀疑,却碍着张弗庸站在旁边,不好直接上去伸手探个究竟。

她有些可惜的低叹:“看来郎君时间来得不巧。若郎君有要事,自去忙吧。衣服我来代为保管,等栀和醒了,我交给她。”

张弗庸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回应,只见床上躺着的许栀和颤抖了起来,像是梦呓一般哭喃道:“我……我不嫁……”

吕氏的面色瞬间冷了下去。

与旁边的孙妈妈对视一眼,她藏在袖中的手狠狠攥紧:这哪里是梦魇了!分明是故意借着做噩梦,向长辈故意告状呢!

只可惜她心底知道,孙妈妈也知道,却当着张弗庸的面,奈何不得许栀和。

从前怎么不知道,三丫头还有这样深沉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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