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大家已经做好了准备,也还是被眼前回溯的一幕所惊。
杜渐愣了愣,他从未想过杜易之是这样想他的。
杜渐:“先生,不是说你只能回溯一年内的事么?”
沈渊清摇摇头,叹道:“许是他执念太重,心中所想也显现出来了罢。”
“如今已知其中关系,现在该如何?”南宫微轻轻皱起眉头,抱臂而立站在杜渐身旁。
“最好的做法,就是和我之前说的那样,继续和寒水宗结盟。”沈渊清捏诀,片刻后手心摊开,是一片泛着淡金色的竹叶。“你们去罢,此乃秘音叶,只有我能听见,拿走与我传音,省得被高阶修士听去了。”
南宫微应声接过,撇过头看见杜渐正低头看着地面,若有所思。
“我在想,”杜渐低声道,“黑羽军闹出这样的事她们都不知道,那她们平时都是怎么管的黑羽军?还是另有其人?”
※
偏厅内。
“老师……”
长这么大,凌渺还是头一次见到赤霄的本相。
赤霄辅佐过三代女帝,其年龄早过百余岁。这么久了,也无人知晓她的模样。
凌渺以前想过,可能是一个老奶奶的样子,也可能是成熟女人的模样。
却怎么也没想过,赤霄长得看起来不过大她五岁。
“剑呢?”赤霄才醒,喉间沙哑,说罢后连着呛了几声。
凌渺不知为何有种愧疚和害怕的感觉,不敢怠慢,低头弯腰把剑双手递给了她。
所幸这偏厅后面竟设有小榻,不然凌渺就是到了也不知该怎么安置赤霄。
此时赤霄正靠着榻边木柜,揉了揉眉头,看着这般姿态的凌渺,批评道:“我教过你什么?你是女帝,不该这样。”
凌渺“哦”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是自己直起腰来坐到了她的身旁,再单手递过剑。
赤霄脸色缓和了几分,接过剑,捏诀将剑收回乾坤袋中,又把斗篷披上戴好兜帽,才道:“外面什么情况?”
赤霄到底什么毛病,非得戴这个?凌渺很不理解。
凌渺摇摇头,只说自己去看看,让赤霄好生歇息。
她转身放下帘子,背后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下意识反手去抓剑,一手扣住对方的手腕。
无奈她也打不过,抬头看清来人时,才发现是杜渐,还有他旁边的南宫微。
“你……”凌渺在纠结称呼,半天也没能找到合适的。
“陛下请随意。我如今已不是玄陵宗宗主了。”杜渐收回手,头微微往右偏。
凌渺不知道怎么了,低头去往右看,就看见了杜渐的左手正往那茶白袖袍下伸,还没摸到就被袖袍下那只修长的手给拍了回去。杜渐倒也没放弃,反手就扣住了南宫微的手腕。
“…………”凌渺郁闷死了,马上转过头去,掀起帘子喊赤霄。
“老师,他们来了。”她这回没坐榻边了,老老实实坐在了木椅上。
“国师大人想必没忘记我们之前的约定。”杜渐拉着南宫微站在帘子边上,歪着头说道。
赤霄瞥了他们一眼,淡声道:“没有。现在的情况,我们需要交换情报。”说罢,她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南宫微不敢轻易把所有情况告诉她们,拣了点重要的说,再问道:“所以,如今这种情况,有一半都是黑羽军造成的,敢问国师大人可有处理过这种事?”
南宫微说话很直白,赤霄倒也没逃避:“没有。是我们的过失,我们会补偿的。”
“黑羽军下放多年,我已经很久没仔细看过了。”她理了理衣襟,看着南宫微说。“前几日,我们用来供祭坛灵气的冰石染上了些‘东西’,镇符也不翼而飞,想必是这位神——还是说你弟弟,所指使的?”
“和他没关系。”杜渐皱眉,往前走了一步。
“我们都不认识他,也不知真假。”赤霄将视线收回,“仙盟这么多人,也就只有南宫长老知道吧?”
“是,所以我奉劝你们别和他斗。”南宫微在杜渐手背上顺了两下,像在顺毛。“根本原因是我,我会解决他。”
“你不是说你只是半神?既然神力全废,又如何斗?”凌渺疑惑道。
“所以我要同你们合作。”南宫微垂眸,缓缓道,“带我去你们的祭坛。”
“你要做什么?”杜渐有些慌,怕他出事了,这不是他们来之前说好的。
南宫微摇摇头,让他放心,“没事,我带杜汜去,你留下。”
“为什么我要留下?”他不依不饶道。
“你不留下,宗里的事谁处理?”
“那答应我,明日就回来。”
南宫微脸色放软了些许,像在哄小狗回家:“好。我有分寸。”
杜渐一时无言,也不好强求,眼睁睁看着赤霄带着凌渺和南宫微远去。
他说的倒也没错,宗里乱成一锅粥了,杜易之逝去虽没对外说,可突然间杳无音信也不行,总得有人出面的。
比如说,他。
※
“你要出面,我也是拦不住你的。”沈渊清坐在儒文部主厅上方,低头磨墨,手旁是一大堆卷轴。
“先生。”杜渐站在台阶下,朝他作揖,“学生愚笨,还请先生指点。”
“唉。”沈渊清抓起折扇,摇了两下,又收回,叹道:“你们两个小的都不让人省心,也难怪当初盼山天天说你们,我当初还护着你们不信呢。”
“学生知错了。”杜渐愧疚道。他现在能活着,全靠爱护他的长辈们,无论是父亲为他准备的金丹,还是沈渊清守着他的那五年,又或是萧盼山教导他的一身好武艺。他为此感激不尽,责任也应该担起。
“我没骂你。”沈渊清抬手示意他过来,“现在宗主席空,唯你可担大任。”
“我……?”杜渐很想弥补之前青涩莽撞的自己犯下的错,却又害怕自己再错一次。
“来吧,你天生就该是坐在这个位置的。”
“那他们?”他指的是长老们和门下弟子。
之前杜渐在外门待过一年,什么八卦都听了个遍,也包括自己的。
有人批评他,也有人赞美他。但是他心里还是过不去那一关,会把错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南宫微今日说的那句,就是要讨伐檀善,那就离大战不远了。
他不敢再拿信任他的人的命去赌了。
“你害怕,那也是我先害怕。”
杜渐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浑厚的男音,他回头看去,竟然是穆肃。
“我在司武部这么多年,可比你小子清楚多了,要担也是我先担啊。”穆肃跨步过来,想朝他头上拍一击,奈何不够高,只能拍了拍他肩膀。
“你们要打,后面压力也很大啊。”樊梵不知何时给自己的胡子扎成了两股麻花,正笑眯眯地摸着。
“老头你懂什么,我们司礼部不做事吗?一群嚼舌根的乱说,我得清理清理。”萧礼站在樊梵旁边,抱臂笑着说。
“萧礼。”沈渊清走下来,严肃地喊着她的名字。
萧礼听闻,挠挠头,笑道:“不好意思啊,坏毛病犯了。”
她看着杜渐,说:“今天沈渊清把我们喊过来,不是给你加油打气的,是想告诉你,我们都是你和南宫微最坚实的后盾,你别老觉得自己年纪小做什么都错。欲成大事就得先踏出第一步,你一个做过宗主的人,难道要我教你吗?”
杜渐看着他们,一双桃花眸里流露出了一丝迷茫,像是多年的困惑被解开了。
她一口气说完,感觉浑身通畅了,看了看四周,略有疑惑:“等等,南宫微呢?”
杜渐突然想打死刚刚那个没追着南宫微跑的自己,平时多能耐还把人哄得自愿双修了,怎么这会追过去都不敢?
“……他跟寒水宗的人走了。”
“不是?”
萧礼目瞪口呆:“你平时宝贝他宝贝得紧,事事都躬亲,怎么这会还敢让他自己跑了?你就不怕他犯病?”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小孩了。”杜渐认真道。“他能坐上这个位置,全靠他自己,我只是给了个名头。他想自己去,那就去吧,我不能圈着他。”
在外人看来,南宫微杀伐果断,高冷无情,自有原因。只是,他们天天看杜渐像养猫一样养南宫微,看着他们从孩童到及冠,护短心也更重。
“还是多谢各位了,明日我会出面,处理旧事。”他朝众人作揖,“各位,议事厅见。”
沈渊清摇着那把毛竹扇,厅外暮色四合,扇缘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边。
众人背斜阳,如沐金光,也朝杜渐作揖。
“我等永远在身后。”
※
南宫微本来没想跟她们走的,只是赤霄说的那句提醒了他。
他是半神,在蓬莱仙境毫无用武之地,和人没什么区别。
但是如果自己可以引入神力,为自己所用呢?
这件事只能由他来斩断因果,不管结果如何他都要尝试,至少对得起玄陵宗对他多年的栽培。
他怕杜渐会心疼,以一换一,所以他不让杜渐来。
“长老……我们这……这是要去干嘛……”杜汜还是很怕南宫微,尤其抬头看只能看见南宫微冷如刀刃的脸。
“去做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什么事呢?”
南宫微沉默了很久,就在杜汜开始走神看赤霄的兜帽时,他忽然开口了。
他语气莫名放软了些许,听着竟然有些温柔:“大任。”
春节快乐!新的一年开开心心!
薅不出来了弄点小剧场吧。
杜渐在集市买了一顶……一顶猫耳白绒红帽。
他起初只是路过,但是转回头看,越看越觉得可爱,心里动了歪心思。回家的时候嘴角上扬,面露喜色,路过的弟子都问他有什么喜事吗。
他嘴角翘得更高了,憋得脸色极为扭曲。
南宫微那会坐在儒文部帮忙写桃符,正要落笔时,头上忽然一沉,手下的那一笔都重了几分。
他回头看去,发现是杜渐。
“做什么?”
“没……没什么……”他低头忍着笑,肩膀微微颤抖。
南宫微一猜就知道他又在搞幺蛾子,摸了摸自己的头摸到一手毛绒,声音不稳:“……你给我戴了什么?”
恰好这会沈渊清贴完其他东西回来了,奇道:“唉誉清,你戴这个还怪好看的,这不会是杜渐硬塞给你的吧?”冷脸猫帽,沈渊清怎么看都想笑。
他一边说一边笑,笑得南宫微憋着一股气,于是拿下来看了看。
——一顶猫耳白绒红帽,看做工可能是小孩戴的,喜庆又可爱。
“你……”南宫微看着他,耳根泛红。
“多喜庆。”杜渐笑嘻嘻的,然后看见南宫微拿大毛笔往砚台处沾了沾墨,突然朝他这快步走来。
“别别,我错了,我真错了。”他也没跑,只是虚虚地拿手拦了一下,任由南宫微去折腾他。
“你给我画了什么上去?”他去摸自己的脸,心想不会画了个大花猫脸吧?
“不是猫,是狗脸。”南宫微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十分冷酷地说道。他放下毛笔离远了看,点点头,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
于是等到其他长老来喊他们的时候,杜渐顶着一张花狗脸,南宫微头顶一顶猫耳帽,怎么看怎么好笑。
“别笑了啊,等等摆席的时候就见不到了。”杜渐故作严肃道,“珍惜当下吧。”
※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他们很少有聚会的时候,只有在大节日才会聚在一起,一起吃饭喝酒。
饭到中途,很多弟子长老已经醉了,摇摇晃晃走到别人面前开始吐酒气,然后应声倒地,被其他弟子给送了回去。
杜渐很少会醉,用的也是海碗,笑着和另外一位千杯不醉的小老头樊梵对酒。
“你小子这么能喝,是不是练过啊?”老头喝得脸通红,举起碗来。“不喝了,我明天要开始养生了。”
“您养生吗,长老?”杜渐摇摇头,拿碗对着他的空碗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樊梵会医人,但是他本人并不养生,和平常的小老头没什么区别。
“不啊。”他也不说大话,只是指了指还在敬酒的南宫微。“我得教他怎么养生嘛,你看,新的一年,可别再折腾了,小老头我受不起啊?”
杜渐就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南宫微。
他还戴着那顶帽子,觥筹交错间,显得愈发特殊。
他正走神想着其他事,忽然听见厅外响起了一阵阵烟火鞭炮炸起的声音。
放眼望去,夜空浩瀚,星火四溅,如白昼一般亮眼。
玄陵宗门外的钟声响起,新旧交替之际,一抹红色出现在他面前。
南宫微今天很罕见地穿了红袍,衬得他肤白胜雪,如雪中腊梅一般。
“哥,新年快乐。”他有些醉了,说话咬字不是很清晰。
杜渐莫名眼眶通红,轻轻环住他。
“新年快乐,誉清。”
那夜回去杜渐没做什么,只是抱了他一整夜,听着窗外噼啪的爆竹声响起,看那顶帽子还在床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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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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