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珠恍恍惚惚回到平湾村,已经是午饭后了。村里人不算多,吃过饭,男人基本上都去下地干活了。女人或多或少围在村口大树下乘凉唠嗑,也顺便借着正盛的阳光,做些针线伙计,贴补家用。
眼尖的南婶一眼就看到远处走来的清瘦身影 ,见她手里拎这一包子药,心下了然。这是给她那药罐子娘买药去呢。
一起围坐的其他七婶八姨看见绿珠,笑呵呵的打着招呼,见绿珠脸色不好也不想多说什么。偏偏同许家不对付的陈家媳妇,每次看见绿珠,都想起她那赌鬼弟弟借自家男人的二两银子一直没还。
一想起这,陈家媳妇就恨的牙痒痒,恨自家不争气的耳根子软,她弟求两句就心软就借了这明知有去无回的银钱。又恨他们许家生活的鸡飞狗跳,还给其他人家惹得一身臊气。
每回看见许家人,都要呛上两句,才稍稍平息怒火。
“诶,许家丫头回来了,我说这整天穿个男装往外跑,不胜管管自己那一大家子,娘是个活不久的,弟弟也是烂泥扶不上墙,爹还整天这个样,昨个儿夜里头,你爹喝醉了鬼哭狼嚎,吵得整个村子都能听见,这还让我们怎么睡个觉啊。我家男人白天要耕地,晚上连个安生觉都睡不了,诶呦!”
这话说的未免有点忒难听,虽然是实话,但是在场原本七嘴八舌聊天的人都静了下来,有想开口的人,转念想了想陈家媳妇的泼辣样子,又闭了嘴。最后还是南婶眼珠子转了转,开口劝了两句。
“陈家媳妇,算了。人珠丫头也不容易,这是跑镇子上买菜赚钱,贴补家用的,你又何必呢?家和万事兴嘛。”南婶这话说的也不错,陈家许家往上数三代,确实有亲戚关系。不然她男人也不会借钱时心软。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陈嫂就像炮仗一样,一下子点燃了跳起脚来。“我呸!谁跟他们一家子。不受待见的玩意儿,我恨不能理他们越远越好!自己的日子过的凹七八糟,还来祸害我们家。”越说越委屈,最后竟然念着那二两银子,捧心大哭起来,像是天塌下来般。
围坐多的人又七嘴八舌的安慰起来,有几个午后出来晒太阳玩泥巴的垂髫小儿看不明白怎么回事,只知道拍着小手咯咯笑。
绿珠平静的陈嫂骂完,见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她吸引去,才扭身走远了。
这是若是有人再看向她远去的背影,恐怕也只会叹气。
绿珠推开了吱呀作响陈旧木门,平静地扫视了一下,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一台炉灶,上面架了口锅,旁边放了个煎药用的药罐子。这已经是全部的家具了。锅里今早做的米汤,原本绿珠和娘喝的还剩一点,现在已经被捞得干净,估计是那人醒了酒,胃里没东西,就把米汤喝了垫垫。现下没了影,估计又是跑哪讨酒吃了。
里屋传来女人轻微的咳嗽声,绿珠赶忙放下刚在药铺买的药,小声叫着“娘”,小跑着推开里屋的门。
浓重的药味夹杂着陈旧的腐朽味,并不好闻,床上躺着的病容憔悴的女人,就是绿珠的娘。
赵荷早年是个商户之女,家中算不上有钱,却也是吃喝不愁。长到二八年华,也是个秀外慧中的良家女子。后来看上了穷书生许文昌,也就是绿珠的爹,家里人觉得不靠谱,想将赵荷嫁给另一个相看过眼,门当户对的男子。谁知年轻时情比天高的赵荷抵死不从,一心要嫁给真爱。最后在许文昌的怂恿下,竟然一起私奔了。逃到了平湾村做了结发夫妻。
其实没有绿珠之前,他们还算恩爱,许文昌也算有抱负,两人过了段平静的夫妻生活。哪知后来许文昌屡试不第,赵荷眼见日子越过越困苦,就劝许文昌放弃科考,安心做个农夫,男耕女织的生活未尝不可。可许文昌却放不下自以为读书人的清高,年纪越来越大,索性书也不读了,整日借酒消愁,游手好闲。后来酒瘾越来越大,恨不能整日泡在酒坛子里。家里靠着赵荷离家时偷偷拿的首饰变卖过活。
再后来生了个女儿许绿珠,过两年又生了儿子许竹。许是一家重担压在赵荷身上,又或是常年郁结于胸,终是将人压垮了。在绿珠十岁的时候,一病不起,自此缠绵病榻,久病不愈。
看床上的女人,肤色蜡黄,眼窝深陷,只有眉眼间的勾绕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经年累月昏昏沉沉的,听到响动,勉强直起身子,看向走来的的绿珠,面上带起无力的笑意。“丫头回来了?吃过饭了吗?娘去给你热热汤。”
绿珠只觉得嗓子有些发噎,眨了眨眼。
“没事,娘我不饿。我从镇子上药铺买了药,现在就去煎。”
赵荷闻言,皱着眉叹气。“你这丫头,娘的身体自己清楚,这钱你还不如自己留着,买药就是浪费。”
“娘,你说什么呢!我还等着您身子好起来,带您去京都呢!那里的大夫厉害,一准能给您看的活蹦乱跳,说不定到时候比我还强健呢!我现在去煎药!“
“明天再煎吧,娘最近心里总不是滋味,想和你说会话。”
赵荷笑着点了点绿珠的鼻尖,绿珠轻咛一声扑进阿娘的怀抱。暖暖的。母女俩依偎着说了好一会儿知心话。
绿珠嘴甜最会讨巧,逗得赵荷捂嘴掩笑,心绪难平,最后咳嗽连连。
可一会儿,门外又传来响动,是几个男人的骂声。屋内静默下来,绿珠听了良久,依稀从几道男声中听出许竹的声音。
她安抚了下忧心忡忡的赵荷,出了门就见许竹正同他几个外村的狐朋狗友在屋外小院,对着拴在屋外树桩子的毛驴上下打量。
驴子不以为意,摇了摇尾巴驱赶着趴在身上的蝇子,安静的吃着食。
绿珠顿时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厉声道:“许竹!你在干吗!”
最前面围在驴子身边的男子僵了一下,原本伸出去要解开缰绳的手悻悻收了回去。许竹咬着牙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没想到今天许绿珠在家,看来计划只能改天在实行了。
他回身看向远处靠在门板上冷睨着他的绿珠,笑容带着几分讨好:“阿姐,你回来了呀!我这不是看着驴子吃的多想拉它出去消消食吗。”平心而论,许竹其实长得不丑,甚至算得上清秀端正,只是常年混迹烟酒赌坊,眉目间添着奸滑,看着就让人生厌。
“对啊对啊,姐姐。许竹也是一片好心。”他旁边那三五好友替他辩解着附和着。绿珠认识他们,皆是些偷奸耍滑之辈,和许竹臭味相投,整日混迹在一起。
绿珠想着有些厌恶的移开眼不再看他们,只是盯着许竹,一字一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把驴子卖了换钱,继续去赌坊。你现在带着他们滚,否则我就把陈婶叫过来了,她现在还惦记着你借她男人的二两银子,今天还在找你。”
许竹闻言,原本尴尬的搓着的手停了下来,肩膀也不缩着了,恶狠狠的盯着绿珠,有些咬牙切齿。”你敢!”
绿珠懒得搭理他,扭身就朝院子外陈家方向大声喊,“许竹!你怎么回来了?”
陈家离的不远,若是屋里有人,保准能听道绿珠喊声。
许竹顿时气急,跳着脚指着绿珠,嘴里不干不净,绿珠却置若罔闻。最后许是真怕招来那疯婆子,许竹在狐朋狗友的簇拥下离开了。
悄悄溜出了村,许竹才敢破口大骂,“他个死娘们,居然敢管到老子头上,他就是女人将来是要嫁出去的!到时候这些不都是老子的,别说卖头驴,就是把房子拆了,也轮不到她吆五喝六!要不是看她勉强还能挣钱伺候我们,早把她卖到窑子里千人骑万人压了。”
他这话说的委实畜生,但那些好友还指着他卖驴的钱拿来请大家好吃一顿,现在自然是附和着来。
只有其中一个年纪略长,皮肤糙黑的男子,听了许竹的话,眸光有些发亮,直盯着许竹看,也不说话。许竹被他看的莫名其妙,心里发毛。心里直道莫不是有断袖之癖?
这男子叫李武,隔壁村的,今年快二十了尚未婚配,也是个好吃懒做之辈,不过是家中独子,父母健在,就常年啃老而活。与同村的南婶子沾亲带故,经常来,一来二去,两个臭味相投的人自然玩到一起。
趁同伴商量着接下来怎么弄点钱去赌坊玩,李武悄悄的将许竹拉到旁边林子旁,向来黝黑的脸竟然泛上薄红,许竹瞧在眼里,面色又是一黑。这腌臢货不会看上我了吧?脸红个什么劲?
李武想着今天进村儿时南婶拉着他说的话,心中忸怩。可是又想到今天绿珠对着许竹怒骂的样子,乌黑的头发,白净的小脸,纤细的脖颈儿,应为怒意而微微泛红的眼角,觉得心中跟被野猫挠了似的,又痒又难受。
“你那些话莫要再说了,今天我不跟你计较。”李武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看起来有些威严。落在许竹眼里却觉得他在拿腔拿调。
“什么话?”
“骂你姐的那些话。”
“你有病吧?我骂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李武着急了。南婶的叮嘱抛在脑后。“你姐将来是要给我做媳妇的!”
许竹只感觉无比的,说不上来,就是想笑。他讽刺的上下扫了两眼李武。
“脑子有病就去治。”说完,许竹也不管人回应,头也不回就像林子外走。
“真的!婶子跟我说了,过两天我就去你家提亲!”李武焦急的在后面喊着。
往外走的身影却顿住了。回身过来,几步提上李武的衣领。
“提亲?是不是有聘礼?”
李武盯着眼前眼冒精光的许竹,咽了咽口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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