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羽面无表情地把手机递回江落羲，“但案发时他未必戴了眼镜。”

“可据我所知，韩旭双眼近视，并且......”江落羲把“从不戴隐形眼镜”几个字咽了回去，警惕地看着发问的某人，“那个......你们法医怎么说？”

萧辰羽坐回沙发，“死者双眼屈光不正，当天没有佩戴隐形眼镜......”

果然！江落羲立刻飞过去一个“你又耍我”的眼神。

萧队长正襟危坐，面色坦然。

江落羲死死盯着萧辰羽，抓起桌上的杯子，一仰头，整杯水下了肚。

她深深沉了口气，决定变被动为主动，“也就是说有人从案发现场拿走了他的眼镜，而这个动作只能在他死后完成。是不是，萧队长？”

萧辰羽脸色不变，“有可能。”

有可能？很好。江落羲看着照片点点头，话音一转，“萧队长，再请教个问题，如果有位貌美优秀、内外兼修的女生暗示喜欢你，而你却始终不予回应的话，是一种什么心态？”

萧辰羽心里一动，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他沉默地看着江落羲，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回答。

江落羲好像意识到哪儿不太对，继续补充提问：“萧队长，忘了问你，你有没有女朋友？”

萧辰羽觉得眼前这位完全不具备谈恋爱的基本常识，一个有女朋友的人，就算半夜把其他女人带回家是为了审问，也极有可能存在被肢解的风险。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某女士一连串不靠谱的问题，微信语音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这次江落羲吸取教训赶紧把手缩了起来，眼睛却巴巴跟着屏幕。

萧辰羽拿过电话，“林舒，怎么了？”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萧辰羽的回答都是简而又简，“这个我不确定……明天……好吧……上午。”

然后林舒似乎提到了一个萧辰羽十分抗拒的话题，只见他皱了下眉，打断她，“这是我跟林局之间的事，你不用操心。”

很快，萧辰羽脸色难看地挂了电话，但是看到验证栏里躺着一位名叫“希”的好友申请，头像是一个素描画的小猴子，神情瞬间舒缓了不少。

可惜我们瞎眼的江小姐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细节，脑袋瓜子还扎在一片混乱的案情里。

然后就听到萧队长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一个朋友。”

继续沉浸案情无法自拔的某人：“哦。”

她拄着下巴，拧着眉毛，忽然感觉刚才关于“女朋友”的问题可能根本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因为人在发问的时候往往以为自己给定了充分的条件，但事实上，很多问题本身有其存在载体的特定性，也就是说对每个人而言，回答有针对性的问题，都或多或少隐藏着自己都很难察觉的潜在假设条件；同时，问题本身又可能包含着发问人的很多潜意识心理暗示。所以即使对方作答，也可能根本无法论证发问者的假设。

所以江小姐完全没考虑别人的感受，抬起头，直接换了个问题，“韩旭平时自己住吗？”

已经想好了答案的萧辰羽，停顿了两秒，“……嗯，早上去过他家，从生活痕迹上看，只有他自己。”

江落羲再次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但我发现了一些素描的草稿。”

江落羲眉头一舒，“什么样的草稿？”

萧辰羽翻出照片递给她，“还有一些韩旭平时画的画。”

江落羲定睛看着，又想起了画展里的画，眼睛倏地睁大了，她头也不抬地问：“你觉不觉得这些画有点问题？”

萧辰羽眼眸低垂，一眨不眨看着她，“对，有问题。”

江落羲蓦然抬头，正触到萧辰羽的目光，一时之间，四目相对。江落羲感到一阵心慌，快速低下头，盯着手机画面，一动不动。

萧辰羽从呆呆的江小姐手里抽走电话，拨了出去。

“老徐，韩旭那个案子DNA检测结果怎么样？”

老徐：“哦，萧队呀，侬是被成洵传染了伐？哪里有那么快的呀，明天，讲好最快明天下午的。再会啊。”

此时，刚回过神的江落羲那到点就罢工的脑袋瓜子忽然拉起了警报。

于是，事业心一秒掉线地按住太阳穴，“萧队，我头疼，”又指指胳膊，“受着伤呢，‘犯人’也要休息。”

萧辰羽没吭声，只是冷眼看她。

江落羲眨了两下眼睛，按常识判断，这个表情应该算默认。她站起身，给了萧队长一个色彩斑斓的微笑，奓着翅膀就要飞走。

“等等。”

江落羲一个急刹车，感觉跟声音差不多冰冷的高大身躯已经来到了自己身后。

她赶紧向前挪了一步，转回身。

眼前的男人，近距离看去眉眼清晰俊朗，鼻翼上映着淡淡的灯光，脸色仍然淡淡的。可再看镜片后的眼睛，江落羲吓了一跳，那双深沉的墨色眼底，仿佛正涌动着某种压抑的情绪，一时难以分清是热情还是冷漠。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身前的女人，江落羲不自觉地再次后退半步，勉强扯了扯嘴角，“那个，萧队长，明...明天......”

“你有没有去过甬州？”萧辰羽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沙哑。

突如其来的问题使整个房间陡然陷入诡异的静寂。

片刻，僵在原地的江落羲忽然动了，她夸张地围着萧辰羽的脸上下左右观察了两圈，之后仰起小脖子，“没去过。萧队长，想邀请别人去旅游可不是你这个问法，会把人吓到的。再说了，咱俩……警民有别。”

说完，也不等萧辰羽回答，这次真的飞走了，而且“嘭”地关上了房门。

萧辰羽垂手站在恢复宁静的客厅，思绪翻滚。

他走进书房，拉开抽屉，拿出一幅画。画上的人戴着棒球帽，帽檐遮住了眼睛，只露出鼻尖和下巴。

面对这样一幅几乎看不到脸的画，萧辰羽却显出了前所未有的柔情。

他的手在画上轻轻游走，最终指尖停留在那个略显瘦削的下巴上，仿佛他的手指稍一用力，就可以将它抬起，看到棒球帽下面的整张脸。

他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将画重新放回抽屉，走到窗边，开始回忆与江落羲谈话的细节。

———

而另一边，市局刑侦支队，却进入了一种白热化的焦灼状态，气氛十分紧张，且诡异……

萧辰羽说得没错，金放已经老老实实坐在了审讯室里。

成洵和支队几名骨干成员都在审讯室单向玻璃外观察里面半死不活的人，然后大眼儿瞪小眼。

成洵指指左小菲，表情严肃地说：“你去。”

左小菲：“我？为啥？”

成洵：“为啥？刚才谁让我给那小阎罗打电话的？”

左小菲低声狡辩道：“那也是小邱说看到的呀。谁知道队长他，他连电话都给人家了……”

丁帆立马跟了一句：“对，对呀。成哥，你刚才为啥踢我？”

成洵朝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气急败坏地挨个指着那几头，“你们现在都来能耐了是吧？就知道给老子找事儿！”

然后点根烟狠抽了一口，接着说：“行了，说吧，谁去？在场的各个有份儿啊，进去审明白了，咱皆大欢喜！不然，等会儿老萧来了，谁说自己看见的，谁让我打电话的，你们一个跑不了！”

现场鸦雀无声，丁帆骤然想起上次被缉毒支队借调的日子，立刻自告奋勇。

成洵叼着烟眯眼儿看他，脸上明明白白挂着“你不行”三个大字，他吐出一口烟，“行，小菲，你俩一起，交替着问，见机行事。”

左小菲自知理亏，不敢反抗，夹着小本儿跟丁帆走了。

成洵志得意满地站在外面观看。

金放看到有人进来也不抬头，依然理直气壮地装死。

丁帆把案卷笔录往桌上一甩，朝着金放下巴一抬，“哎哎，行了，别装了，不是你持枪袭警的时候了？”

金放眼睛撬开一条缝儿看了看他，一秒钟不到又闭上了。

“哎！我说你......”丁帆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

外面的成洵一口烟没吐出来，差点呛死，这小子果然不行！

左小菲立刻按住他，对着摄像头一摆手，“给他一杯水。”

一会儿金放面前摆上来一杯热水。他慢慢睁开眼睛，盯着水杯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来喝了一口。

左小菲趁机赶紧问：“姓名？”

金放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金放。”

左小菲：“年龄？”

金放：“42。”

左小菲：“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金放：“不知道。”

丁帆：“你朝警察开枪，你说不知道？”

金放：“天那么黑，我哪儿知道谁是警察。”

丁帆：“你......”

成洵：“......”

左小菲赶紧转移话题，“......韩旭遇害当晚，离开展厅后你去了哪里？”

金放懒散的表情略一绷紧，他松开杯子，双手抱胸靠在椅子上，做出了个内心抗拒的姿势，“回家。”

左小菲：“几点到家的？”

金放：“警察小姐，我跟你们交代过了，韩旭死亡时间内我真的在家。”

左小菲：“可是，我没说错的话，你没有证据证明。”她眼睛紧紧盯着金放，“但是我们有。说说你回家之前为什么要去街区公园？”

金放脸色骤然一变。

成洵一看，对着旁边儿说：“哟！这丫头行呀，比你们丁哥强。”

左小菲趁热打铁，“你为什么要跟踪韩旭？是不是你约他去的公园？”

金放立刻回答：“不是。我只是绕路去买东西。再说，他是我老板，我为什么要杀他？”

丁帆终于抓住了机会，“哟，您这是不打自招呀，我们可没说你杀他。”

金放镇定了一下说道：“我没杀人，你们凭什么说我杀人？你们没有证据。”

丁帆：“没有证据？你特意跑到韩旭家里跟他吵架你忘了吗？”

金放先是一愣，随即调整了一下情绪，冷笑一声，“你们没有证据。”

成洵一看，要完。

左小菲为了不被供出去，此刻只好硬着头皮死马当活马医，“金放，我们没说你杀人，但是你不说实话也一样证明不了自己没杀人，反而增加你的嫌疑。并且你不要以为持枪袭警是小事，以往拒不配合，表现恶劣的，最终被判死刑的判例也大有人在！”

金放一听到“死刑”两个字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思考了好一会儿，目光炯炯地看着左小菲，“我要见江落羲。”

左小菲顿时一愣。

丁帆：“江落羲是谁？”

外面的成洵：“江落羲是谁？”

左小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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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画家（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