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团焱火一起滚进胃里，像被泼了九桶滚烫的开水，姑获瞬间感觉自己要炸。
“始作俑者”巫匀影还若无其事道：“我曾听说，人间的修仙者若是动了坏心思，便会走火入魔，反噬己身，如今看来，就和你现在这副模样一样，倒是百闻不如一见。”
鬼王倒吸一口闷气，顾不得她，赶紧给自己的坐骑施法治疗，否则九头鬼车八成会把自己烧个胃穿。
只见那耀武扬威的九个鸟头，此刻十八颗眼球凸出，一点眼黑，其余全是眼白，已然是痛得灵魂出窍。
鬼王啐骂一身，把它的九条灵魂一一捞回，塞回体内。
恶名远扬、六界闻名的九头鬼车生平第一次这样狼狈，竟被一个幼神期的黄毛丫头算计，伤得如此惨重！
它意识回笼，气息微弱地呜咽，被鬼王嫌恶地瞪了一眼，赶紧知趣地噤声，转而对着巫匀影凶巴巴。
它肚皮还冒着烟，甚是滑稽。
暂时安顿好了这只废物，鬼王转身时，一声冷笑：“小丫头，是你作恶在先，休怪本王无情。”
这就是要开大招了？
鬼王出手，和先前那些杂碎完全不是一个层级，这倒让巫匀影有点怕怕：“冤枉啊，鬼王殿下，作恶在先的，怎么算也不会是我吧。”
堂堂九曲鬼王，一界之主，怎会细究。
自然他说是什么，便一言九鼎。
只见鬼王不由分说地抬手，掀飞了面上的假面具。
一张瓷娃娃似的笑脸之下，谁曾想竟是一张没有面容的鬼脸，仅两排森森白牙和一双下陷的眼窝若隐若现，整个骷髅似的头散发着汩汩黑气。
像无底深渊，要将人完全吸进去。
这种术法比魅惑术的境界要高上百倍，形式上有些类似于血月召唤之术，但实质上要强劲得多。
巫匀影上一世死前，用魔息将凤尘年卷入时，用的便是相似的术法，可见鬼王实力不容小觑。
此时的巫匀影不敌彼时的凤尘年，自然再凝神静气也无法不被卷入进去，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勉力挣扎。
巫匀影的意识短暂地神游，再睁开眼时，看见的是铺天盖地的彼岸花。
传说中这种妖冶艳丽的绯花又叫作曼珠沙华，只开在地狱，阴气最盛之处。
九曲鬼府之中尤为多。
巫匀影没猜错的话，这里便是鬼王的九曲鬼府。
传说九曲鬼府没有入口，只有鬼王方能开启，里面伺候他的一应人等只进不出。
若是出了，便是死了被他抛尸弃出来了。
这里若想和外界联系，也只有奉了鬼主之命的人才可以做到，就像光头鬼身为判官是可以给鬼主传信的。
眼前一片刺目的红在摇曳，远处有雄伟巍峨的建筑如一座座小山，整片天空低沉，呈浓重的暗紫色。
这里分明旷野连天，开阔无比，巫匀影看着不远处的景物，却发现无法走近。
她是被困在这一小方天地之中了。
忽而，脚下的绯花全部飞舞到空中，迅速结成一个纺锤形的巨网。
巫匀影意识到这是某种鬼阵的时候，已经身在网中，只觉彼岸花网越收越紧，不过片刻便已经将她裹得像一只千层蚕蛹，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鬼王的声音响彻整片天空：“这只是一个小小阵法，便让你完全没有反抗之力。邪神，哼，倒也不过如此。”
巫匀影此时无法发出声音，只觉这鬼界之花竟然比焱火还要折磨人。
花上带刺，她感觉自己周身已千疮百孔，花粉有毒，她的七窍都在流血，花香刺鼻，她现在是真想呕。
但奇诡的是，就算眼下处境比上一世焱火之中更恶劣，她依旧只能感受到痛，却感受不到生命流失。
伤口很快愈合，连剧毒的彼岸花粉也无法让她毒发身亡。
巫匀影自嘲一笑，天道如此爱开她玩笑，她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此时鬼王还在可笑地说：“乖乖在这里等死吧，敢与我鬼界作对，这便是下场。”
另一边，凤尘年在此阵法之外，短时间没找到进入结界的突破口，倒是听到了鬼王在里面大放厥词。
见鬼王从中出来，他叹了声道：“她是邪神，你杀不死她，你这么做，只可能会让她更强大。”
鬼王显然不屑：“彼岸花阵不行，便再试焱火阵，无法毁她魂体，便毁肉身，反正人在我手上，我想怎么玩，就这么玩。”
凤尘年似愣了愣，才出声：“玩？”
他是听说过鬼王荒淫无度，酒池肉林，倒没曾想还有这种恶劣的癖好，竟然喜欢折磨神魔，听这语气，这并不是第一次。
甚至凤尘年猜测，邪神这种不死之身，鬼王非常、着迷地喜欢。
凤尘年内府一阵恶心，鬼王先前还说只管人妖两界死丧之事，不愿掺合其他三界杂事，现在言语之间便暴露了本来面目。
且不说魔界，他是玄天界少君，仙神两族自上古时期便一同并入天界，他有义务维护他们。
神族神脉凋零，所剩不过几人，近日仙族倒有传闻，有上仙下凡历劫后无故失踪。
千百年前，玄天界新规，仙可与人通婚，只要自行废除仙籍便可。
他之前一直以为那些失踪的上仙是因此缘故，现在想来，倒是细思极恐。
凤尘年掌心无名火起，可他现在没有证据，只是猜测。
若想找到证据，恐怕九曲地府便是那藏着最大秘密的地方。
玄天界的凤神一怒，可使鬼界伏尸万里，他不再找什么结界突破口，直接用凤凰神火硬烧了个缺口出来，转瞬便消失在鬼王眼前。
而九曲鬼府则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鬼王森森冷嘲：“这么想进，便都进来吧，一起陪我玩。”
*
九曲鬼府，凤尘年和巫匀影被困在同一方小天地，他轻易便破了彼岸花阵。
待以凤翎割开千层花茧时，他看到巫匀影竟然在小口小口地吃彼岸花。
凤尘年：“......”
果然如他所料，当邪神发现这花无法切实地伤害自己时，便会将它们化为己用。
鬼王妄想困住她，简直痴人说梦。
邪神就算体内有魔髓，亦是神胎。
神，永远凌驾于鬼界宵小之上。
巫匀影靠吃彼岸花，很快什么花刺、花毒，对她半点作用也没有了，甚至她能和这些花长在一起，日日靠吸食它们的精魂，来获取天地灵气，滋养自身。
等于说是每日什么事都不用做，只要在花里躺着睡觉，饿了吃吃花瓣，渴了喝喝花露，便可皮肤细腻、修为一日千里，坐等达到巅峰境界。
怎么说呢，她就是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前尘往事过去便过去了。
“姑娘，姑娘。”
凤尘年见她鼓着腮帮子，叼着满嘴的花，淌下的花汁似血，吃着吃着闭上眼做梦，一副吃花吃醉了的模样，便试着叫叫她，看她是真醉了还是睡着了。
巫匀影可以说是瞬间被他拉回现实，怒道，“吵死了！”
她眼神不善，盯了凤尘年片刻，彻底打消了刚才的美梦。
这个让她多看一眼还是会厌世的人，真的很可恶。
她恨不得现在就在他脖子上抹上一刀！
凤尘年忽而觉得脖子一凉，刚想说话，就被对方抢先。
巫匀影指着他：“警告你，别再叫我姑娘，恶心得紧，就叫我......吾皇吧。”
人界有人皇，是九五至尊，她曾有幸当过皇帝，下臣们常这么叫她。
凤尘年倒是听过这般称谓，不由觉得对方在占自己便宜，他沉默片刻，巫匀影以为方才那句恶心让他认清自己了。
凤尘年却直接忽略了那句话，道：“看来你不愿告知真名，那可否讨教一下，你姓什么？”
“问那么多作甚？”巫匀影嫌他烦，只好道，“巫。”
凤尘年一脸诚恳：“污秽的污？”
“......”你才是个污秽！
这人上辈子究竟是怎么在自己手下活过百年的？
想到此人还曾是自己的未婚夫，巫匀影的脸更黑了。
邪神初时不谙世事，果然遇人不淑，看人不准得很。
“巫师的巫。”巫匀影从破开的花茧里跳到地上，多余解释这句只是不想让对方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还有，这人眼下有利用价值。
“好，”凤尘年道，“我便唤你巫皇吧。”
巫匀影神情不耐烦道：“阁下刚才是怎么进来的，烦请现下带我一同出去。”
她多费些时间倒是可以找到出去之法，但她不想浪费时间。
凤尘年忖度片刻：“我可以带你出去，但有一事相求。”
巫匀影冷眼扫他：“算了，我还是自己想办法。”
“......”凤尘年的好脾气可以说是在这脾气极坏的邪神面前，发挥到了极致，“除此之外，我还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巫匀影立刻道：“我想......”
凤尘年打断补充：“合理范围之内。”
巫匀影生硬地把那句“要你狗命”吞了回去，眼睛骨碌一转道：“我想要那鬼王狗命。”
按巫匀影对凤尘年的了解，此人是典型的天神，有菩萨心肠，为人正直，且不随意插手他界之事。
让他无端杀鬼王是不可能的。
可凤尘年却道：“可。”
巫匀影正又拔了片花瓣准备慢慢啃，没想到他回答这么干脆。
邪神心思何其活络，巫匀影一猜便知：“你让我帮忙的事，和鬼王有关？他得罪你了？”
凤尘年点点头，和她说了自己的猜想。
巫匀影若有所思，前世凤尘年发现鬼王动私刑折磨仙界中人时，已经是几个月后的事情了。
这一世这么快，是因为她。
因为鬼王对她用完焱火，用花毒，却不直接痛快地下死手，这分明就是折磨，才会让凤尘年警觉。
巫匀影没再多想：“这事我帮。”
凤尘年看她的眼神瞬间多了几分期待，邪神的骨子里竟然还是存有良知的，至少知道正邪之分，看来人界这一遭没白走。
此刻巫匀影想的却是，反正打定主意之后要先跟此人回玄天界，暗查神魂灯下落，那么与其现在出去独自面对鬼王和百鬼大将，不如跟着凤尘年。
她想的很清楚，凤神这么厉害，需要她帮什么忙呢。
他无非是想借此机会，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并和她熟络关系，进一步了解邪神。
算盘打得叮咚响，还以为她不知道。
巫匀影叼着朵花，冷哼：“说吧，现下我们第一步怎么做？”
“不急，”凤尘年说，“我还有些事需要先和你说清楚。”
巫匀影洗耳恭听。
“你是邪神。”
“我知道。”
“此番我来鬼界，就是知道你在人界历劫完毕，赶来寻你的。”
“看得出来，你专为我而来。”
“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凤尘年道，“你是这世间唯一的邪神，是第一个也将是最后一个。因为你的血脉特殊，虽为神胎，但融合了魔种，所以体内一半神髓，一半魔髓，半神半魔，又非神非魔。
“你现在按神族算法，处于幼神期，最终究竟是神是魔还无定论。但待你百年之后，心智成熟，便是一念成神，一念成魔，全在于心。
“我是玄天界少君，如果你愿意信我，跟我走，我会让你封神，届时便可以彻底摆脱邪神之称，成为天外九霄众神之一。”
同样的话，今生她是第一次听，前世倒不知听了多少遍。
可上一世，她明明什么都听他的，按着那条路走，最后却还是成魔。
或许真的有天道，有些东西终究强求不来。
诸神曾说，魔髓便像黑墨，一点便会让整潭清水变黑，何况是一半魔髓。
曾经邪神相信凤尘年的时候，觉得为何不能是神髓是那点黑墨。
现在梦该醒了，她再不会期待半分成神，她偏就要成魔，成为这未来六界之主，届时她便是天道。
“好啊，”巫匀影无半分真心，“我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