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向南与其实想了很多。
十七八岁刚到加拿大的那几年,他其实过的还算不错,雄心勃勃,不知未来坎坷。新的环境,新的朋友和新的际遇,他总以为自己一伸手就能碰到天。
他那时心里扎着一根刺,无论如何也要证明给父亲看,他才是向家最优秀的儿子。
离开娱乐圈,迁居加拿大。
他恶补英语,修读商科,继承家业,而过了最初的艰难后,终于前途坦荡时,向南与却开始感觉无措。
那是一种很不经意的,难以言说的愤恨和后悔,这样的情绪并不会纠缠着身躯,萦绕于耳旁,却会毫无防备的闪现在平平无奇的日常瞬间。
当向南与追着一只松鼠拍照,却不知该分享给谁的时候,当他躺在真皮沙发上大吼一声,偌大的别墅里却无人回应的时候……
他在这些个瞬间觉得浑身乏力,无可自持的怀疑起自己所选择的一切。
从那个时候起,向南与学会在深夜搜索江亦行的名字。
追踪对方的消息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他即使没出道,没行程,却也没断过微博更新。他始终用友好而豁达的态度,分享着自己的日常点滴,热衷于在评论区唠唠叨叨抢占粉丝的热门位置,亲切又自然。
向南与未曾陪伴在江亦行身边的那些时日,他仍旧在很好的生活着。
即使是在最沉寂,最没有希望的低谷期,江亦行也始终是练习生中最爽朗的那一个,他擅长同每个人交好平分友善,理智有度。
他后来遇见不少新朋友,性格各异,来来去去走走停停,他们热闹过,也安静过,绕着娱乐圈的边缘人走了好几遭,却仍停留在原点。
江亦行好事从不急躁,就好像他每次赶高铁都掐着点到,站姐都替他急个半死,他却仍旧悠哉游哉的朝大家打着招呼,他从不盲目跟从大潮,天花乱坠的那些所谓的机遇,他动心而不动情,来去全凭喜欢,旁人别想轻薄他半分。
江亦行并没有删除向南与的联系方式,但是却设置了双向屏蔽,这是他最体面的发泄愤怒的方式。
每逢过节,向南与总会想起对方,默默打开对方的聊天窗口,敲上几个字,然后再删掉,从来没有给对方发过一条消息,并非是因为什么自尊和骄傲,只是他了解江亦行,他知道对方并不稀罕这些毫无意义的示好。
他若祝他万事胜意,便能真的实现吗?
千千万万的人生小事里,他们是彼此最大的不胜意。
向南与轻声嘱咐了司机几句,汽车一路开的很平稳,速度不快,少有停顿。
车内空调的温度也适当调整,被当做人形枕头的向南与尽力维持同一个姿势,让对方枕的最舒适,他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可是江亦行仍旧睡的不算好。
其实江亦行睡觉时是很安静的,不打呼噜不说梦话,只是常常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双手握拳,紧蹙的眉毛暴露着他不安的梦境。
此刻,他就是这副模样。
向南与有些无措,他温柔的抚摸着江亦行的肩膀,这是他能想到的最谨慎的安慰。
人与人的触碰是无法用几个简单的动词来概括的。
他不知道江亦行在为什么而忧愁,连自己的梦境都不能幸免于难。
皮肉可以触摸,血脉却无法相连。
夏日的衣服单薄,他的指尖落下,如同直接贴在对方细滑的皮肤上,似火柴轻轻擦过。
明明江亦行掩饰的很好,他在水中嬉戏和同伴打闹,连镜头和镜头前的观众都无法分辨他的情绪,如果不是梦魇将他出卖,谁又知道其实他也在挣扎在半空中,无所依靠呢?
日光沉浸于窗外流动的风景。向南与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The night is a dragon ,and the day is a worm.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懂,只是江亦行曾经喜欢过,他下意识的记了下来,不得要领,但难以忘怀。
黑幕包裹着月光登上舞台时,江亦行才算渐渐平静了下来。
汽车渐渐驶入市区,当向南与看见不远处的酒店的轮廓时,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希望怀里的人可以慢点醒过来。
他很明白,江亦行不是一个容易生气的人,只要你不触碰他的底线,他可以和你一辈子相安无事,甚至交往甚密。
很多人都喜欢江亦行,觉得他和蔼可亲,从来不端着架子,可是但凡聪明一点的,却又知道江亦行与人相处,总是忽远忽近,一颗心紧紧包裹在荆棘丛里,如同誓死沉睡的爱罗拉公主。
向南与开始怀疑,最让他不自信的,还是自己。
江亦行真的会接纳他吗?他不敢百分百肯定。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还没来得及说,很多情谊没来得及向对方证明,他从前总觉得彼此有着极佳的默契,什么都不用说,都能明白心意。
可是现在他不确定了。
友达以上,他又如何告诉对方,异国他乡也要留在你身边,其实是因为,从前到现在,你与我不仅仅是朋友而已?
他是握着利剑的骑士,只身立于荆棘丛外,被魔咒啃噬,锥心蚀骨。
向南与指天发誓。
当他问出那句“晚上能陪我一会儿吗”时,仅仅是情绪的本能反应,不过是不想就这样让江亦行离开。
他的掌心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以及淡淡的花露水的味道。
他怎么能平静的放手?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江亦行的一只手已经搭在车门上了,他差点就这么走出去。
对方缓缓转过头,深邃的眼眸凝望着他,良久后轻轻吐出几个字。
“想得美。”
太阳下山后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能令人浮想联翩,向南与急迫又踌躇的模样,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翻版,任谁也不能相信,他只是想同自己聊聊天。
江亦行利落的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推门下车。
还没走出去几步,在停车场等待已久的助理终于找到了他,心急火燎的拽着他上楼,说是等会要拍宿舍突击。
向南与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
驰骋商场的年轻才俊,此刻又悔又恼,单纯的像第一次谈恋爱的大学生。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他无声嘀咕道。
在江亦行来到韩国之前,向南与特别受益,将自己的房间与他们的团队安排在同一层。为了保护艺人**,这一层的住户相对比较少,虽然他们房间隔得很远,但是走廊上有什么动静,基本都能听到。
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江亦行匆忙吃了个饭,换了套衣服,又录制了一次宿舍突击。
虽说是“突击”,但是队员之间早就互通了口信,江亦行能说会道被安排在了第一个之后,又带领着摄像师往其他房间冲,好在他一向口齿灵巧,天生会炒气氛,虽然大家早已将房间收拾了一番,但也闹出了不少笑话,给策划组凑足了分量。
这群年轻人,但凡聚到一起,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吵吵嚷嚷,闹个不休。
向南与独自坐在套房的客厅里,外头喧闹的声音偶尔传来,像是从过去漂洋过海而来的回忆,让他不禁想起,自己也曾这么张牙舞爪的放肆过。
秘书过分细心,怕外头的声音打扰到向总工作,主动替他关紧了大门,又和蔼的同那边的工作人员交流了一下,喧哗声如一阵抓不住的烟雾,很快就散去了。
向南与来不及去阻止,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打开了电脑进行视频会议。
两年前,他不顾劝阻,主动将发展极佳的北美市场交接给了同父异母的弟弟,主动提出要来开辟亚洲新区,向总一直知道他的心病是什么,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好感再次败了下去,表面上虽同意了他的选择,却将上海换成了首尔,将大儿子派去了韩国。
老人家不懂他的这位儿子,这些年来看似磨平了棱角,但骨子里的血性从未更改。如果他真的想要什么,管他是上海还是首尔,只要是存在于这个地球上的人,向南与都一定要将他找到。
回归中国的计划,向南与已经筹划了很久,出意外,下一个季度就能正式动工,用不了太久,他就能离开这个北纬三十七度的半岛,回去看看他真正的家乡。
今天的会议对象就是被他派去大陆进行考察的搭档Alex,当初向南与刚从商学院毕业进入父亲的公司,第一位关照他的人就是这位公司的前辈。
开会的时候,向南与戴上了金丝眼镜,手边上是上个季度的报表,他一边听着Alex的报告,一边核实完文件,不知不觉,时间过得飞快。
会议快结束的时候,门铃声响的嘹亮。
屏幕内和屏幕外的人均是一愣。
向南与开会的时候最讨厌有人打扰,连秘书都要到屋外去等待,更何况还有两位保镖在门口守着,寸步不离,怎么可能会有人来按门铃?
他早已吩咐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等他开完会再说,除了……
“Wait a minute.”
向南与同Alex做了个手势,起身走到大门前。
“突击检查!!”
门刚刚打开一条缝隙,江亦行就举着比他脸还大的摄像机冲了进来,玩心极大,速度快的好似火箭。
在门口的时候,那位男秘书一直劝说向总现在正在开会,有什么事情可不可以等一等再谈?向总吩咐过,别的人都无所谓,这位江先生一定要小心对待秘书,自然懂得这个“小心对待”的特殊含义是什么,不得不点头哈腰,一点严厉的话都不敢讲。
可是江亦行却不以为意,他没见过别家的老板,只知道自己公司的那位大老板每天穿的跟演唱会门口的票贩子大叔似的,悠哉悠哉到点下班。向总这个级别的人物,怎么可能这么晚还在开会,难道韩国也流行996?
江亦行不由分说,比团综导演组还会搞事情,招呼都不打,直直往客厅里冲了过去,结果什么人也没瞧见,只看见桌子上摆了一个电脑,他和屏幕上的大胡子白人面面相觑。
视频会议啊?
江亦行放下了摄像机,失望的挠了挠头。
屏幕里的大胡子显然比他要震惊的多了,一双蓝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他惊呼:“Oliver ?Who is this sweetheart?”
Sweetheart?
江亦行茫然的指了指自己,说我吗?
向南与此时才慢半拍的,跑过来发现,自己忘记将电脑屏幕扣下来时,忍不住默念了一声holy **,以他对Alex这个大嘴巴的了解,估计Oliver的房间里藏了一位亚洲小甜心的事情,明早就会传遍加拿大总部。
“Oliver?”
江亦行重复了一遍向南与的英文名,颇为好奇的看向他,全然不知自己正被千里之外的Alex用怎样灼灼的眼神盯着。
向南与柔声劝道:“你先去隔壁房间等我一下好不好?我开完会就去找你。”
亚洲小甜心瞥了一眼屏幕里的大胡子男人,不太感兴趣,于是难得听话了一次,扛着相机去了隔壁的卧室。
“O~li~ver~”
等到江亦行离开后,Alex拉长了调子喊着向南与的名字,满脑子的黄色绯闻。
“你果然是gay!”
向南与:“……”
他咳嗽了一声,重新坐在了沙发上,努力稳住声音,瞪了对方一眼,“继续工作。”
Alex的心思显然早就飘到天外去了,报表数据忘的一干二净。
对于向南与而言,Alex亦师亦友,他沉默了片刻后,又补了一句:“……具体的我以后再告诉你。”
虽然他语气凌厉,不容违逆,但在Alex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耳根却慢慢的爬上了淡淡的红色。
五分钟后,向南与将会议匆匆收尾,立马跑进了卧室。
江亦行坐在床沿,摄像机早就扔到了一边怀里,抱着的是一只有足半个人高的白色长耳兔抱枕。
……宿舍突击怎么突击到他身上来了?
向南与清了清咳嗽,掩饰自己的尴尬。
“你都多大人了?”江亦行拽着兔耳朵,调侃道,“竟然还放一只玩偶在床头?”
毛茸茸的肥兔子,长长的耳朵,圆溜溜的大眼睛,——好一个儿童夜间最佳伴侣,谁能知道在商界一严肃和面瘫著称的向总还有这么可爱幼稚的一面?
向南与磕的更响亮了,他倚在衣柜前,手指紧扣着边缘的棱角。
“我只是……不抱着它就睡不着……而已。”他的回答更加可爱幼稚。
江亦行挑眉“嗯嗯嗯”了几声,戏谑的意味十足十,嘴角紧绷,憋着不让自己大笑出来。
自从再次遇见这个人之后,向南与每次面对面同他讲话时,总是手足无措多过得心应手。
他那些机灵和灵巧总是无法用在江亦行身上,直直让自己变成一个没有脑子的恋爱脑白痴。
他努力想了一句讨好的话说道:“你看这兔子特别可爱,是不是和你还挺像的?”
江亦行揪着兔子的耳朵,翻来覆去的想着向南与刚刚说的这两句话,竟询问起这其中的逻辑。
“到底是……你不抱着兔子就睡不着觉,并且这兔子又长得像我,还是说……”
他歪着头,笑着问道。
“因为这兔子长得像我,所以你不抱着它就睡不着觉?”
向南与差点忘了。
江亦行从来不是温顺乖巧的小兔子,而是披着兔子皮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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