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柔睁开眼看到了天花板，感觉虚弱得像十年没吃过一顿饱饭，过了几秒，才意识到她回到了工作室，她自己的卧房。

门外传来轻声压低的交谈，是周阆屿，另外一个声音是宁特助。

“外面在下冰雹了，不少居民财产受损，六月份下冰雹，外面肯定会调查，这件事既然是耿部长做的决定，那就该她负责，她是你领导，你就带个话过去吧。”宁特助声音淡淡的，完全没有和林北柔说话时的随和感。

周阆屿：“我要等林北柔醒了再去处理这些事情。”

宁特助客客气气地说：“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周先生，你为什么一直这么在意林助理？据我所知，你们除了是高中同学，关系并不熟，之后也没有任何交集，我有权关心林助理的安危，这一次，很明显是你师门把她卷入了危险中。”

周阆屿头上包了一圈绷带，拄着一根单拐，当时冰雹一下子就落下来了，周阆屿撑起灵力结界帮林北柔挡了好几下，这些冰雹是受龙灵影响感召来的，不是普通冰雹，换成普通人，可能已经被砸死了，下一秒他们头顶出现巨大的阴影，被一条龙尾一起扫到了安全地带。

周阆屿忍痛厉声对那个小小软软的背影发出警告：“你不能杀人——”

小孩的背影无动于衷，在林北柔面前大眼睛呼闪含泪受气小包子的模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人偶一样的面无表情。

冰雹对他毫无影响，他握住那片龙麟，冰雹化成水，将上面肮脏的血冲洗干净，白皙短小的手指随手一揉，整片龙麟就像一张风化的纸，刹那碎成齑粉，消失不见。

脏了的东西，就不要了。

小孩看着那些让他厌烦的凡人，若有所思，像是一头大象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踩下去弄脏蹄子。

周阆屿：“如果你杀了人，林北柔的人生就完了。”

小孩回头盯了周阆屿一眼，那一瞬间，周阆屿以为自己会被攻击。

面对宁特助的质疑，周阆屿淡淡地说：“与你无关。”

好尴尬的气氛啊，林北柔不想看到两个熟人吵架，假装咳嗽了声，醒了。

结果旁边横过来一只小胳膊，用力抱住了她。

林北柔：“？”

她扭过头，看到祖宗穿着一身显然是宁特助找来的睡衣睡裤，一边抱着一只也是宁特助塞过来的毛绒绒垂耳兔玩偶，抱着她半边肩膀，打了个哈欠：“林……”

声音嫩得像刚出窝的小鸡仔，虽然特别困但还是努力睁眼看着她。

林北柔：会心一击。

她在枕头上一歪脖子，闭上眼睛，看上去很像是噶了，其实是被萌出血了。

等等，她好像真的越来越晕了……

周阆屿拄着拐杖过来了：“林北柔，你感觉怎么样。”

宁特助跟在后面：“林助理，你先躺着不要起来，你调动了很大的能量，必须静养。”

林北柔：“……好。”

她也没力气说话了，问了问周阆屿：“你没事吧？”

周阆屿顿了顿，简要说：“我没事，你好好养伤，我先回去处理师门的事情，改天在来看你。”

离开前他把一枚东西放在了林北柔的床头柜上，是那枚他亲手制作的护身符。

祖宗眯起眼看着那枚护身符，眼神有种发狠的感觉。

林北柔默默地把抽屉拉开，把护身符放进了抽屉里，免得祖宗看到。

宁特助一本正经地询问：“魏总，你要不要让林助理单独休息一下？”

团子祖宗一阵猛摇头。

宁特助：“可是你一直还没吃东西，一直守着林助理都七个多小时了。”

林北柔吓了一跳，忙拿起旁边手机一看，果然，现在已经都大半夜了。

林北柔：“祖宗，你去吃点东西。”

祖宗往她膝盖上一趴，趴在被子上假装困了听不见。

林北柔嘴角抽搐。

团子祖宗是司空晏本人，林北柔没法拿看道侣的视角看他，对方的小孩形态太小了，林北柔纯粹是用亲情向角度看他的。

不过这祖宗好像跟一般小孩隐隐区别很大。

他非常擅长使用自己的优势进行无声攻击，比如现在，林北柔：“不行，你这样身体会饿的。”

祖宗默默地倒在林北柔腿上，蹭蹭被子，rua兔子耳朵，就是不起来，委屈郁闷急了，非常可怜无助弱小的样子，让人觉得稍微高声一点都不好意思，就像主人不好严厉训斥家里犯错误的小动物一样，那么小，打心眼里只依赖你，又懂什么呢。

往往最后的结果就是算了算了。

就在气氛凝固，林北柔瞪着腿上撒娇的糯唧唧祖宗时，宁特助主动解围：“林助理，你现在饿不饿，不如我拿点夜宵上来你先垫垫肚子。”

林北柔马上答应：“好啊，麻烦了。”

宁特助就像电影里面的管家一样，端了一个餐盘上来，里面放满了一小碟一小碟的夜宵，还有饮料，摆在了林北柔床边的可移动边桌上，祖宗眨了眨眼睛，一直盯着这些东西。

“林助理，今天晚上魏总可能想跟你一起睡，要是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就行，我在附近酒店待命。”

宁特助跟林北柔交待完，就离开了。

魏瑕名下的房产都暂时被贴了封条调查中，只有这个房间有限的工作室可用，宁特助有自己的住处，不会住在这边。

林北柔和祖宗大眼瞪小眼。

林北柔拿起一碟夜宵：“吃吧。”

祖宗一个扭头，眼神淡淡的，表示不吃这个。

林北柔拿起另外一碟：“这个呢？”

祖宗眼神勉强。

林北柔：“小孩子挑食可不行，你不吃，今天晚上不准跟我一起睡。”

祖宗眼神颤了颤，老老实实指了指一碟自己喜欢的，林北柔把那碟拿过去，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吃起来，祖宗的吃相很文雅，完全没有任何声音，就跟被按了静音键一样，嘴唇也是完全闭起来的，明明是个小孩，却吃出了世家公子的气派。

“林……”祖宗拈起一块卷卷冷盘点心，抬手送到林北柔嘴边。

他好像不太会说话的样子，发不了林北柔名字那两个音，像动物刚刚变成人，林北柔咬住点心，几口就吃完了，旋即震惊地瞪大眼睛，这些点心还真是挺好吃，入口即化，滋味鲜美，口感层次丰富，跟她在胜身洲吃过的美食也差不了多少了，不愧是宁特助，弄出的东西永远是最顶级的。

吃完东西，收拾干净，再洗漱之后，林北柔又想睡觉了。

“祖宗，你要睡就睡，不要叫醒我……”

林北柔倒回枕头上，只留了盏小夜灯，直接呼呼大睡。

看她睡着了，小男孩版司空晏盯着人脸看了一会儿，睡衣后面伸出一条长长的龙尾，灵活地打开抽屉，把刚刚那个护身符拿了出来。

司空晏高深莫测又淡漠地盯着护身符，突然张开口就恶狠狠咬了下去。

护身符的灵力炸成万千光点。

司空晏眼前一花，出现了周阆屿的第一视角。

画面一帧又一帧流转，全是周阆屿和林北柔，小时候戴着黄帽子，穿着浅蓝的制服，一起被父母送到幼儿园，一起被父母接回家。长大了些，又一起上了小学，只不过不同班，后来上了初中，高中，大学。

从不到膝盖高的小孩，长成了少年和少女，又更加抽条，有了大人模样，唯一不变的是形影不离。

在外面，林本柔会假装和周阆屿不认识，在家里林北柔直接叫周阆屿的大名，有求于他的时候，才叫周阆屿哥哥。

小时候从小打到大，长大了感情却非常好，周阆屿本来不会做饭，却为了照顾妹妹，练就了一手不输主厨的厨艺。

司空晏以第一视角，成为了周阆屿，也成为了哥哥。

日日夜夜点点滴滴，耐心地照顾着成为了他的妹妹的林北柔，他们之间不是爱人，却有着非常单纯亲密的感情，彻底超越了世俗情爱，是为了对方可以牺牲自己性命的家人。

这就是林北柔离开的原因。

林北柔渴望的是家人，不是……道侣。

司空晏的脑袋又疼了起来，只能想起零星破碎的关键词，却没有相关记忆，让他心情变得很差，很生气。

祖宗的嘟嘟脸气成了一个发皱的包子，表情灰暗，拿起兔子玩偶狠咬了好几口。

垂耳兔玩偶脑袋和身上出现好几个牙印，真兔毛被弄得乱七八糟的。

画面继续，人生继续，黑葡萄一样的瞳眸闪烁不定，情绪晦暗不明，却又因为孩童身体的限制而显得懵懂。

护身符的光点渐渐黯淡，这段模拟人生也结束了。

非常真实，真实到就连司空晏也无法百分百说出，这是周阆屿的个人幻想。

唯一的问题就是它从未发生过。

一段不存在的记忆，一段空白无凭的人生。有意思。

这段错位的人生经历是怎么进入到对方脑子里的？

倒是可以解释对方对林北柔的态度。

司空晏现在还是个孩子，又几乎失去了全部记忆，只能凭直觉去分析思考。

有这段记忆，周阆屿一定会在某一天告诉林北柔，他其实是她的家里人。

偏偏林北柔最重视家人了。

现在她唯一的直系血亲是她母亲，如果再多一个哥哥呢？

孩童的思考不受道德枷锁束缚，司空晏天真又漫不经心地想，把这个讨厌的碍眼之人提前杀了，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不过他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或许，该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冥想一下，说不定有用。

快天亮时林北柔醒了，摸到旁边没人，心下一紧，坐了起来，下了床去找祖宗在哪里，现在祖宗这个形态，林北柔很怕他失控。

一楼没有人，林北柔又回到二楼，顿了顿，往天台花园走去。

果然，一上去就看到一个软软小小的背影坐在花园一个墩子上，脸侧凸出一个小包包，是奶腮，一动不动的，在看天上。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背影显得特别孤寂。

林北柔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默然无声地坐在了小孩旁边，却看见孩子闭着眼睛，脑袋微微垂着，已经睡着了。

林北柔：“……”

本来还以为祖宗大半夜emo了，准备促膝谈心，林北柔无语片刻，怕他在天台吹风着凉，伸出胳膊把祖宗抱了起来，让祖宗趴她肩膀上，搬运祖宗回卧室。

“我去，你还真是特别沉。”林北柔把祖宗放到了床上，累得气喘吁吁的，祖宗明明睡成狗了，手却无意识地扒拉着，想要扒拉到林北柔，睡梦中发出一个很模糊的类似林的音节。

“嗯……”祖宗没扒拉到，小脸皱成包子。

林北柔纠结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轻轻抱住祖宗的背，用哄睡的姿势，就这样抱着祖宗睡了。

祖宗感觉到体温，无意识地把自己团进林北柔怀里，小手捏成拳头，大拇指是包在掌心里的。

林北柔嘴角微微抽搐，感觉自己和祖宗建立了一种全新的、很莫名其妙又很健康一点也不阴间的关系呢。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等林北柔睡着了，司空晏也终于在睡梦中进入了过去的记忆。

很不凑巧，他进入的那段回忆，没有前因后果，正是林北柔死遁那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