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东陈太子骑在马上，手上拿着一根长枪，脸上带着一张银面具。

远处一把箭穿着风声，精准朝着他的太阳穴而去。

那东陈太子猛地侧头，飞身而起，竟是用手接住了羽毛箭，那箭头擦过去手心，划出了一道巨大的血痕。

他看了眼那箭飞来的方向，两百米之内不可能有站立搭箭的地方。

沈家的人？陈莫眉头一紧，低头看着手里的羽毛箭，万不能在这时候生出事端。

“攻城！”陈莫寻思了一下，决定还得是速战速战决，他叫来副将耳语一翻。

这时候又有一把飞箭精准射在他的马屁股上，马被激得上仰起来，双蹄腾空，几乎是一个竖直的状态，陈莫被马一颠手转着长枪平稳落地，又发现一箭直取他心脏，身体躲闪不及，一下子受到重创，身体半跪在地上。

“撤！”他们团团上去掩护着陈莫撤退。

主帅受伤倒地，剩余军队撤退竟然整然有序，一点不见慌乱。

柳宁知松下手中的紧绷的弓，还没来的及松口气，就听见了阵阵的马蹄声。

“给我搜！”对方俨然道，“不要让刺客跑了！”

柳宁知周围空空，只有一点长得可怜的野草，根本无处藏身。

那马蹄声愈来愈近，带着行军笨重的声音。柳宁知轻功算不上一绝但应付这些士兵马匹还是够的，只是那看起来肥头大耳面色凶狠的副将居然能紧跟他一路逃到了山里。

再过一会儿，柳宁知的内力便要支撑不住如此的速度，身后大汉却是越追越近。

柳宁知慌忙往树林茂密的地方逃，等再回头时那大汉居然正摇晃着一下子从树上落到了地上，弄了个四仰马翻。

“……”柳宁知突然觉得自己太高看对方了，轻轻叹了口气，进山躲起来，蹲在山洞里跟元谋人一样开始造东西。

他年少张狂，一人便想着刺杀东陈太子，一人提了自己长剑，背上火堂中人用的火药，便上了路。

那夜，大火之中，黑色云朵遮掩了大半个天空，柳宁知举着剑架在那东陈太子的脖颈上。

那太子陈莫的枪也架在柳宁知的肩上，周围一圈的士兵举着枪。

都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如今反倒是柳宁知这剑占了上风。

柳宁知手心隐隐出汗，他惊叹于对方那一首高超的长枪术，更是害怕对方展现出那种熟悉，对面站着这个戴着面具的人十分熟悉柳宁知剑法，就连掌法也是如此。

两人面对面站着，各自带着面具，却也都有一种皮被剥下来的感觉。

陈莫整张脸掩在面具之下，只有握枪的手微微颤抖，隐隐透露一些不安。

“小兄弟……汝杀了吾也不能改变相柳国将灭的事实。”

“今日，汝不杀吾，吾放汝离开。”

柳宁知看了他一眼，竟是隐约觉得这人声音耳熟，脑子里逐渐有了隐隐约约的猜想，于是直接用剑劈开了那面具，而一点没伤到陈莫。

银黑色面具跌落，露出来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陈莫气质卓然，三眼五庭位置刚刚好，看起来十分耐看，这时候却突然笑了，先发制人：“小师弟，别来无恙啊。”

柳宁知的剑术早已暴露了自己身份，于是他坦然撕开脸上的面具扔到地上，冷笑一声：“吾还不知大师兄还使得一手好枪法。”

两人拿着武器对立而站，身后是奔波救火的士兵，头上是那乌黑的层云。

“不是说了，江湖人不理朝堂事。”陈莫看着往日里最为宠爱的小师弟，态度还算得上温和，“可不要多管闲事。”

“吾可不知道汝是东陈人。”柳宁知与陈莫的距离不到三步，他的剑比必定比枪快，只是杀了陈莫他又如何离开这里？

未等他思量出来结果，陈莫的手突然一松，那长枪竟直接掉到了地上。柳宁知正好有了机会以陈莫为人质，慢慢退出了士兵的包围。

灵珏山脚下，柳宁知才把陈莫放开，一脚将人踹开，他站在黑影之中，眼神扫过陈莫的心口，脸色凝重：“汝命倒是好.”

“改之，汝还是以前可爱。”陈莫看着他缓缓勾着笑容，“汝被保护的太好了。”

就连现在都有人在暗中帮他。

陈莫扭了扭自己的脖颈，发现自己内力松动，全身无力，明显是中了毒。

但眼前柳宁知面色如常，丝毫没有一点异象。

陈莫直到腿软无力，连站立都是勉强，他看着眼前的柳宁知，笑着催促：“再磨蹭，等他们追上来，吾可不会放过汝。”

柳宁知看着眼前的“笑面虎”想起来往日在山上跟从师父练功的日子，有些厌恶对方，这时竟还在摆兄友弟恭的戏码。

他转身向山上逃去速度很快。

柳宁知不知道他再留一会儿就能见到陈莫力竭倒在地上的场景，以致错过了杀陈莫最好时机。

京都城内听到东陈打过来的消息，慌作一团，许多皇亲贵胄率先往南跑了去。那之前争地最厉害的景王是跑得最快的。

他们那些人都跑了，只剩下一城的百姓，被困在其中。可笑的是，他们临走的时候还想把柳宁知抓去砍了脑袋。

那天路上遇到许多熟人，都疯了一般的往外跑，只有柳宁知一个人在进城。

柳宁知站在城楼之上，身后留下的来将士，竟大多都是几月前负责看守他的，还有一队形制佩剑奇怪的士兵，统计三千余人。

“今天不走，以后没机走了。”柳宁知看着眼前的这些人，看着那些士兵手里的握剑，那身上的铠甲样式，有许多曾经跟随过除寇，还有的应该他父王的内卫。

“不走。”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突然叫了一声，“我就剩下那七十老母，跑能往哪跑？”

“对啊，不走！”

“死在这里也绝不可能走！”

柳宁知脸上还有些稚嫩，他站在风中看着这跪了一排又一排的将士，又看着相柳这山河，握紧了拳头：“死守城门。”

不日陈莫陈兵城下，竟是打算同时进攻京都和灵城，他料定柳宁知分身乏术，灵城将克。

可柳宁知又怎么不知，早已传令灵城。

这日陈莫主攻上都，陈兵城下。

柳宁知只觉得天上黑云压着城楼，喘不过来气。东陈太子少时便潜入相柳国，从师学习，观察风俗，这次战争想必是准备了太久。

再不过一会儿，便要下起大雨来。

“上天眷顾。”柳宁知回头看着空空的城楼，又回身笑了，突然对着空气朗声道，“等事端结束后，汝就走吧……这么多年辛苦汝了。

今天该是多谢了。

他说完了，也不见那人有动静。

他幼时武功微弱，性格又顽劣，总是贪玩乱跑，有一次从树下不慎掉落下来，以为要半身不遂了，结果结结实实地掉在了一个臂弯里。

那是柳宁知第一次知道自己身边一直跟着一个大哥哥。父王说那是他的影子，柳宁知在哪，影子就在哪。

那是柳宁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那人，比他年长几岁，身材削瘦，一身黑衣劲装，头发高高竖起来，唇色极浅。

他第一次见那人，就把对方弄骨折了，后来他知道附近有人保护他，做事就有了些分寸，怕连累别人。

后来，他勤练武功，慢慢就能听到那人的呼吸声，脚步声。

他其实觉得晚上安寝时候就不用守了，一想到那人从小蹲他房梁，看着他睡觉……还蛮奇怪的。

他的影子武功不怎么高，但应当是会一些神奇的秘术的，不然他酒量那么差，怎么从没有再外面和醉过。

那人不回答他，柳宁知也不在意，他总归知道对方是在的。

这日天降大雨，京都这边严密守城第二日就等到了灵城的捷报。

灵城设空城，佯装投城，待敌兵进入后，关城门，引大水灌城。

灵城地势低，附近又多山，附近山中水系复杂，当年建城就是改了水道。

一夜之间，负责攻打灵城的东陈军全部阵亡。

“按之前准备的，把流言散播一下。”柳宁知深知打仗攻心为上的这个道理，东陈九子夺嫡只会比相柳更加可怖激烈，陈莫远在相柳，难免要被人非议排挤，他柳宁知必须在这里添把火。

军中失威，朝中失信。

剩下的只要拖着陈莫就行，必须要粉碎对方速战速决的想法。

果不其然三月后，陈莫突然退兵，连夜赶回东陈。

柳宁知寻了个地方喝酒，一壶酒两个碗，他分别给两个碗满上，然后猛地抬起头就灌了一碗。

他想着反正又醉不了，就有些胆大，但这次那人没管着醉酒。

“汝跟我这么久，辛苦了，今天请汝喝酒吃肉！”柳宁知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脑子被酒弄得又晕又疼。

他搁那像个疯子般一个人说了许多话，断断续续的，有时候上句不接下句，发疯一般。

每一句都在说他的父王死了，他的家丢了。

柳宁知躺在地上，看着头定灰暗无光的天空：“汝怎么都不管我了……”

等他晕乎乎地闭上眼睛，那人才黑夜中溜出来，沉默着干完柳宁知给他倒的酒。

他弯下腰，将自己殿下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慢慢往回走。

┭┮﹏┭┮大家中午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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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岁月史诗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