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挂在枝头，底下的水坑淌着树影。
庄思远趁着夜色，偷偷站在院子里的树下，目光落在二楼的窗户上，犹豫许久，没敢进门。
庄思远觉得温祛寒一个影子，一根手指头，都是好看的，单看窗边伏案看书的剪影，胸腔里的心脏也砰砰跳个不停。
庄思远明明答应温祛寒伤养好之前，绝不来看他，可这才几日，就忍不住地往这里跑。
“将军既然来了，怎么不上去？”净清背着手，突然出现在庄思远背后，言语颇为贴心，“要不，我替将军上去问问？”
庄思远被吓了一跳，面色尴尬：“本将军偶然路过，不必告诉国师。”
“是么？”净清幽幽问了一句，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笑得很是善良，“丞相之前，有送我一锦囊，让我我转交于将军。”
庄思远面色一变，接过锦囊，注意到上面老旧的花纹和款式，撩起眼皮看着净清：“别告诉你家大人。”
“自然。”净清面带微笑，面带佛相，“师父走到如今并不容易，我等自然不能再去惹他心烦。”
庄思远抬头发现窗后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了，只余心里莫名有些空缺，随即拜别了净清离开。
净清站在原地等到确认庄思远离开之后，才转身进了屋子。
温祛寒此刻正坐在一旁吃茶，听见他的脚步声，又从茶壶倒了一杯放下：“东西可给他了？”
“给了，庄将军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
温祛寒浅浅应了一声，神情随和了一些：“喝杯茶休息一下吧，这几日辛苦了。”
“多谢师父关系，师父还是紧早休息吧。”净清笑着拱了拱手，出门之时顺手关上了门。
温祛寒刚想起身，那股熟悉的疼痛感轻车熟路地钻入他的神经，在他的骨头里流转，刺得他一时站起不起来。
温祛寒神色突然之间变得苍白，看上去像是一瞬被妖怪吸食了精气。
“宿主，庄思远应该还没走远，这时候让人去叫肯定来得及。”小八见不得温祛寒难受，下意识就慌了，趴在温祛寒肩上使劲地往身上憋能量，想暖一暖对方的身体。
温祛寒勉强扶着桌面站起来，咬着嘴唇使劲控制住因为痛苦扭曲的面容：“不必，一两日还是要忍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慢慢移到床边，小心着身体靠在床头，看着眼前飘飞的七彩的泪水，勉强着笑出来。
温祛寒伸手戳了一下那些透明折射光彩的不明小球，神色疲惫：“你这要是哭的是宝石，我岂不是要富甲一方了？”
“等我哪一天升官发财了，我一定要废了这讨厌的惩罚机制。”小八闷声道，在小小的心里建立了一个伟大的理想。
温祛寒的精神很差劲，但耐不过身体上痛疼实在是无法忽略，便一夜无眠。
清晨的时候，他第一次拖着身体有种不想早朝的感觉。
温祛寒最终还是卡着点起来了，然后人生第一次成为了最后一个到乾清殿门口的大臣。
赵丞相远远地看到他，便摸着小白胡子，一脸严肃地穿过大半个前殿过来。
“贤侄看起来脸色不佳，若是身体不适，多休息几日也是好的。”赵丞相看着温祛寒这副病秧子模样，更加犹豫起来，脸色愈发的难看。
“丞相有话直说便是，难道是不信任在下么？”
“唉，这不是老了么，一把老骨头了，想着什么时候能乞骸骨，回乡种田。”
温祛寒想过很多可能，唯独没算到这一件事：“现在朝中陛下势单力薄，若不是您在，恐还要再起风波。”
他本想提赵詹，但最终还是没有利用亲情逼迫赵丞相，最后只是无奈道：“等南国使团来访后再议吧。”
温祛寒垂着眸子看着自己的手心，复而抬头看向大殿之上牌匾——乾清殿。
他也好想抽身离开，离开这乌云密布的盛京都城。
南国弹丸小国，长久以来一直作为附属国，定时向盛国君主上献国礼，挑选全国上下最好的奇珍异宝送往盛京。自从二十年前，盛国兵败，势力大不如从前，南国君主便自主敷衍了定期的朝贡。
这次匆忙之间，派出使团来朝，来信尊敬有加，透着一股奇怪。
下朝之时，天上突降甘霖，温祛寒前一日疲惫，精神颓靡，今日出门竟忘了带伞。
他站在屋檐下等了片刻，见雨水越下越大，便转身和小皇帝一同去了乾清殿后殿。
“下雨之日最适合煮茶论道，陛下更应该加紧读书才是。”温祛寒面色不改，忍着疼痛在一旁坐下，假装看不见盛殷和赵詹在挤眉弄眼。
“今日不考经史，陛下今日随心写一下自己的眼中的盛世便可。”温祛寒像是一只笼中之鸟，被圈养在朝堂的风云之中，他如今是厌烦了，却又无法放心盛殷和这摇摇欲坠的王国。
“詹儿，你也要写。”温祛寒刚说完，便躲开了赵詹的眼神，免得赵詹撒娇使手段，“否则，我便要计较一下别的了。”
温祛寒声音还未落，赵詹便怂了，他心里有鬼，自然是不敢多说，闷着头便开始苦想了。
窗外的雨淅沥下了许久，空气里闻起来弥漫着一股泥土和青草的香气，令温祛寒的神经舒缓了许多，只是那刚刚抑制下去的寒毒，又开始发作了。
他伸手揉了揉眼睛，看向两个孩子。
盛殷早已经开始写了，而赵詹却拿鼻子顶着笔，摇头晃脑，不知道在做什么。
“赵小公子，若是在磨蹭下去，午时都写不完。”温祛寒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赵詹知道先生生气了，却也不着急，他放下鼻尖的毛笔，规规矩矩坐好，神色愁苦：“詹儿不是不愿写，实在是无处下笔。”
“师父，眼前的盛朝与我理想中的国家相差甚远，每想到一处，便觉得伤心不已。”
温祛寒微微一怔，看着赵詹那皱巴巴地小脸，顺便改了题目：“那你可以写一下当今的弊端，你身边坐着盛国的君主，你有什么不满的大可以直接写上去。”
“学生知道了。”赵詹笑了笑，侧着头逗盛殷，“若是我写的比你的好，夫子指定会更喜欢我一些。”
盛殷幽幽地瞪了赵詹一眼，忍着气起低头写自己的。
温祛寒整日劳累，这时闲下来看书，时间一长居然倚着藤椅睡着了。
赵詹写到激动之处，不小心抬腿磕了桌腿，差点哇得叫出来。
“嘘！”小皇帝紧皱着眉头，伸手捂住赵詹的嘴，用眼神看了看睡熟的国师，示意对方小声点。
赵詹被小皇帝从侧面捂着嘴，鼓着眼睛偷看了眼睡得很熟的温祛寒，扒开小皇帝的手，伏在耳边：“你写完了么？我们换个地方，别吵到国师。”
他们俩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露出明艳的笑脸，一起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小皇帝的作业是完成了，可赵詹的还空了许多。
温祛寒感觉得眼皮子很重，醒来的时候依旧不想睁开，意识仍旧朦胧着。
“呃……”温祛寒面对那强烈的刺痛，一时没控制住，不小心痛呼出了声。
“国师？”
“温祛寒？”
耳边使某人的呼唤声，一声比一声急，就像是之前那场阵雨。
温祛寒听这声音耳熟，他脑子有些发懵，半睁着眼睛反复眨了好几下才清醒了点。
他身上盖着一件披风，黑色的，有股木槿花的味道很像他自己的衣物，却又有着明显的区别，身子底下躺着的也不像是藤椅。
“是庄将军啊。”温祛寒侧躺着，一双眼眸半睁着落在庄思远身上，蓦然笑了笑，“陛下和小公子呢？”
“我让他们去打拳了。”庄思远俯下身子，替温祛寒拢了拢被蹭掉的披风，声音难得温和，“你今日睡得倒是挺久的，太阳都快下去了。”
温祛寒重复了一遍：“太阳下山了么……有睡这么久么？”
他躺着，只觉得身体怎么也不舒服，浑身难受得厉害。
“我好难受。”温祛寒不知怎么了，整个身子缩着，面色憔悴，双眼紧闭着，默默了流下两行清泪，沿着太阳穴一起溜进了鬓发。
庄思远哪里见过温祛寒这个样子，当时心就乱了，他笨拙地伸手握住温祛寒发白的指尖，声音发紧：“怎么个难受法？我这就去叫御医。”
他太过于紧张，不知不觉之间连声音都变了。
温祛寒细细的眉头蹙起，脸色难看，想躲开庄思远的目光：“别……去了，没用的。”
“好冷。”温祛寒突然好像真的有点想哭了。
他的爹爹，最是希望他能一生平安，想让他远离疾病风寒。
温祛寒……
可他这一身估计都甩不开这彻骨的阴冷。
突然之间，温热的像暖炉一样的东西挨上了他的皮肤，很温暖而且手感还很软，贴着很舒服。
温祛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是庄思远爬上床在一旁抱紧了他。
“庄将军，你这是……”温祛寒脸色好了一些，也不只是为何。
明明是自己定下的计谋，怎得自己先慌起来了。
“你可知私自睡在龙床之上是什么罪名？”
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中暑，就还蛮奇怪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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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春秋一世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