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虚空。

一处空间被锁定，一只虚化的手俯下，五指微微合拢，凝聚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强大的灵魂波动划过，神识一扫很快锁定了目标。

那是一团瘦弱的灵体，在空间的角落无意识地蜷缩着，透明的灵魂有微微黯淡白光，可以勉强看得出来是一个短发少年。

灵体旁边还有一个黑色的圆球形生物在上下飘浮着，圆球有眼睛，背后还有扑闪扑闪的翅膀，但是此刻呆若木鸡，不敢有任何动作。

“23届五系3233，因于任务中被恶灵感染，将人类林清云的灵魂作为替代品，自己逃脱，犯下严重错误。”

冷漠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3233低着头，整颗球都在微微发抖，“系统3233愿听从主神安排，努力补救。”

“念你是新系统，主神决定宽容处理，将你名下三百积分扣除，此外再负四千七百分，为人类林清云清除灵魂感染，以及在异界定制一个躯壳和人类身份，限十年内还清。”

“3233听从安排。”圆球脸朝下趴在虚无的空间看不清表情，但是声音颤抖，似乎对上方的神识极为恐惧和恭敬。

俯在上方的巨手缓缓化烟散去，空间禁锢消散，3233球体终于又漂浮起来，表情从恐惧变成凶狠不甘，转过身瞪着那团缩着的灵体，气的黑乎乎的球身都绿了。

这个蠢货人类，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自己怎么会慌不择路。

况且自己的任务是为那个世界服务的，牺牲一个小气运者怎么了！

它瞪着被禁锢无法动弹的灵魂，眼珠子转了转，反正这事儿已经过去了……

圆球咧开嘴，尖牙微微闪着光，不怀好意地笑开，眼里写满了计算和恶意。

……

林清云是被一阵哭声唤醒的，他睁开眼，就看到了一颗黑球趴在自己旁边，泪痕遍布了整颗球，看见自己苏醒了，哭得更加大声了。

林清云在灵体时也是有意识的，知道自己因为这颗球死了，也知道自己有补偿，所以现在还算心平气和：“你哭什么？”

这件灵魂感染问题应该很严重，他不明白什么是灵魂感染，但是记得那一瞬间黑烟卷席，自己的情绪什么的都被恐惧包裹意识直接被吞没。灵魂都在颤抖，是无法描述的可怕，是连回想起都会恐惧的存在。

但是林清云是个略微迟钝的人，这事过去后，他很轻易就揭过了，只是现在有点思念妈妈，以及有点茫然而已。

在昏迷中，他也知道了那个主神给的补偿应该是在其他世界给自己一个身份，按理来说自己现在应该是个新生儿，但是似乎又出问题了。

这个3233又做什么了。

那颗球支支吾吾不敢说话，眼泪不要钱地飙，最后还是说了实情：

“我觉得处罚不公平。”

“……”，他无言，“所以呢？”

“主神一点都不公平，当时我被感染了，这种情况就算是老系统也没有办法解决，你又这么倒霉，刚好在我旁边……”

林清云不想听它狡辩和废话，再一次打断了它，语气慢吞吞地，“所以你又做了什么？”

“我，我把你卖了。”3233说完，又是号啕大哭。

林清云：……

“什么意思。”还有，自己现在才是受害者吧，自己都没哭，它哭什么。

“我，我被骗了，而且，出问题了。”3233哭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情绪崩溃，“交易完之后，我被打晕了，你的身份被我卖了，那个混蛋黑吃黑，根本没有给我积分，然后我醒了就发现，你自己飘去了一个人的身体里！”

林清云：“什么意思？”

“我，我本来想随便给你一个炮灰身份的。”3233又飙泪了，“但是，但是现在你在一个气运之子身体里。”他声音带着哭腔，“出大问题了，如果被主神发现，我一定会被注销的，现在我把你拉到这个小空间，每分每秒都在燃烧我贷款的积分，我很快就支撑不住了。”

林清云：……

“所以现在怎么办，你自己犯的错，你来承担。”林清云拧眉，就算他神经再粗，现在也很不开心了，“因为你，我的命没了，你不反思自己，还偷了我的补偿，现在出问题了还是只会哭，你这职业素养太差了吧。”

3233咆哮，“你懂什么？！你知道我赔了多少积分吗？五千！！我完成两个任务，积累的积分才两百，赔了这么多，我要白干多少年，我现在在系统里根本抬不起头！”

林清云“哦”了一声，很认真地问，“这关我什么事？”想了想，又说，“现在，你快点解决这件事，不然我就投诉你。”

“你没有投诉频道！”3233底气不足，泪眼汪汪，“主神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他根本不会认为会有系统违抗他的命令。”

“那你哭这么惨，”林清云才不信它的鬼话，“你肯定完了。”

“没错，”死到临头了，3233也不瞒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如果被主神发现我影响了一个世界里的气运之子，我会被注销，但是，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林清云：……关我什么事？

3233看出他的想法，“哼”了一声，“主神才不管你是不是受害者，迁怒是很正常的。而且，是你自己，飘去苏赭的身体里的！”它最后的声音很重，还强调了两遍，把林清云说得跟个随便在马路上欺负人家良家好男的登徒子一样。

“那现在怎么办，你把我放回去？”

“放回去是不可能的，你的灵魂受到污染与原本世界的维度不一样了，回去会有很大的危害性，也很容易被主神发现。”3233摇摇头，一整颗球都消沉了。

“所以怎么办？”他努力心平气和。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你暂时不要惹怒苏赭，给我一点时间，我努力赚积分，然后再买回来一个身份把你捞出来。”

“……大概要多少？”

“三四千吧。”4578眼神飘忽，“我卖你就是三千五。”

林清云：……

向来都是他让别人无话可说，现在第一次尝到了无语的滋味。

“你尽量不要惹他，”3233再次叮嘱，“气运之子很受天道庇佑，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它叹了口气，抹了把泪，“以后我再也不做亏心事了。”

林清云：……

他无语的次数，十六年加起来都没这么多。

……

苏赭最近精神总是有些恍惚，有时觉得脑子里有莫名其妙的笑声，有时候还听到了一个男生小声的吐槽。

“为什么还是大白菜……”

他夹菜的手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进食，思考着看心理疾病会花费多少，医保可不可以报销。

林清云也不想的，他从来没有挑食过，但是这是个人都受不了。两人感官共享，他饿他也饿，这人天天吃大白菜，他也快吃吐了，而且，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每天晚上就一碗稀粥加青菜，还熬夜看书到十一点。

他饿得胃都要着火了。

所以在一个深夜，在这个气运之子刷题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语气深沉地问：“明天吃点肉，饭多吃一点，可以吗？”

天地良心，他从来没有这么馋过。

苏赭：……

他扶额，揉了揉眉头，又安静了一会儿，确定又听不到任何声音后，才缓缓打开手机，搜索医院公众号，冷静挂号。

林清云赶紧出声阻止：“不要啊！我不是坏人。”

苏赭：……

他吐出口气，刚好姨夫回来，看到他的房间还亮着，过来敲了敲门：“小赭，别熬这么晚，对身体不好。”

他应了一声，恍恍惚惚想，确实，现在幻觉都出来了。

林清云小声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啊。”

“你是谁？”兴许已经挂了号，他情绪稳定了一点，还有兴致和这个幻想的人聊了起来，“为什么出现在我脑子里，而且还是个男生，你是个Alpha还是Beta？”

“怎么还带性别歧视呢？”林清云有点不乐意，“这年头谁还重女轻男啊！还有，什么阿尔法贝塔的，你在说什么？”

“因为我有个妹妹，但是她去世了，我想如果真的有病了，她可能会出现在我脑子里。”苏赭笑了笑，没有理会后面的问题。

“……哦，”林清云干巴巴地“哦”了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好一会儿才安慰，“别，别伤心，我从小没见过我爸妈，我还是个孤儿呢，不过我五岁后就被收养了。”

苏赭微微一愣，不知道自己的脑子为什么会想出这么一个人物。

林清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干脆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补充，“那个系统应该很快就来捞我了，你不用担心，就当多了一个挂件就好了。”

也不知道苏赭信没信，反正他挺困了，于是再次问：“明天周一，在学校可以吃点肉吗，我快受不了了，我好想吃红烧肉吃鸡腿啊。”学校的食堂里有很多肉，但是这个气运之子每次都目不斜视，严格规定一周只吃两次肉，每周二和周四，而且每次都是小炒猪肉。

好不容易放假回他姨夫家，平时都是一个人在家，自己做饭也是素菜，连肉都没有，最多一个番茄炒蛋，在学校就更可怕了，比和尚还能吃素，而且专挑一个大白菜！

苏赭：……

哦，他想出来的还是个贪吃的男生。

“那可能不太行，”他冷静拒绝，“我生活费不是很多，而且还要攒钱。”

姨夫还有孩子要养，他现在高中靠奖学金和补助，但是要攒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了。他又不是姨夫的孩子，现在收留他，他已经很感恩了。

所以尽管姨夫有给零花钱和生活费，他也是全都能省就省，月假还能打个兼职。

“哦。”林清云叹息，没想到这气运之子年少时期这么可怜，于是安慰他，“不要紧，你以后一定会有大作为，你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苏赭微笑着问，再度把关注放在卷子上。

“是主角一样的存在，现代龙傲天。”林清云感受到了他的敷衍，也知道他不相信自己的存在，于是声音渐渐小了，莫名还有点小委屈。

他在忽视自己。

第二天，苏赭果然去了医院。医生给他检查了一下后，给的结论很笼统：压力太大了，忧思过度，要适当放松心神，没什么大问题。

苏赭沉默着回了学校。

他只请了上午的课，下午还是要回去的。

林清云看得出来，这个少年很受欢迎。

他本来就是个藏不住话的男生，平时就有点话唠属性，这一周都不说话，整个人都要抑郁了。

现在已经被发现了，他干脆放飞自我，仿佛要把这一周的话全部补回来，一路上说个不停：“那个姐姐好像喜欢你，她看了你三次，年少情愫就是动人，瞧这眼神。”苏赭不自觉地看了过去，是一个不认识的同学，察觉到自己的目光还闪躲了，很是尴尬的模样。

“嘿！那个脸上很多青春痘的男生，你是不是惹他了，他瞪了你一眼。”

“……”苏赭微微叹口气，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靠，这个老师绝对在严厉组那派！瞧这训人模样。”他说的是教务主任，刚好逮住了一个爬墙出去的学生，主任显然认识苏赭这个好学生，看见他还关怀了一下，“苏赭，怎么今天请假了？”

“老师，我有点不舒服，去医院看看。”苏赭回答，感受到被训的学生的不服和被逮的幽怨情绪，以及他瞥过来的对自己这种“书呆子类型学生”专属不屑的眼神，默默递出请假条。

“快回去吧，身体要紧，不舒服可以多请两天，你班主任不同意就来我这里说。”教导主任没有检查他的请假条，笑眯眯地摆手放行。

“谢谢主任。”他收回请假条，这是要交给班主任销假的，顺便再看了一眼那个被逮住的学生，微微一笑。

“果然，三好学生就是招人稀罕。”林清云没注意到那个男生看过来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语气酸溜溜的。

他以前就是那种普通的学生，虽然听话但是成绩一般，努力学习也是在中上游徘徊，唯一出色的就是脸好像还能看，所以老师对他的关注不多，更不会主动问他话。

“你到底是谁？我是怎么了？”苏赭在心里问，头有些疼和恍惚，“是我太想爷爷了吗？但是你……”

“我现在才十六，比你小一岁谢谢。”

苏赭：……

他再次叹了口气。这两天他叹气都快赶上这一年的量了。

“你到底为什么要出现呢？我怎么了？”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真的忧思过度，可是他没有多少焦虑啊……

林清云沉默。

过了一会才说，“你要是嫌我烦，害怕我，那我以后少说话吧。”

苏赭不再说话。

周一晚上的晚自习是周测的时间，这学校是重点高中，苏赭所在的班级还是重点班，所以班级里的学生几乎没有开小差的，都在认真写题。

林清云对写题没兴趣，但是也不愿意打扰人家学习，只好懒洋洋地打瞌睡，清醒过来时就发现苏赭已经回宿舍了，正在打水洗澡。

他难得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这样子有点像变态，于是问：“你能给我放部电视剧吗？我想转移一下注意力。”

苏赭：……

他冷静拿出手机，换了个医院挂号。

林清云还是看上了电视剧，一部玛丽苏宫斗剧。

这世界的历史和文化和他原本的世界都差不多，他很久没有这种娱乐了，看的居然还挺津津有味，顺便评价道：“这个男明星还没有你好看诶，看着有三十了吧，还演少年，根本没有少年感！”

同时，他终于注意到了手机里的弹幕，一直在说些Alpha、Omega的，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不对劲，但是还是压下了疑惑。

他能感受到这个气运之子现在对自己挺烦的，所以还是尽量减少存在感吧。

而之所以看宫斗，一是因为这剧一点进去就看到封面了，苏赭懒得找，二是这剧不要VIP。

“不过女主挺漂亮的，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吗？以后你有钱了可以当个投资人，到时候系统捞我出来了，咱俩好歹一起啃过大白菜，你可以捞我一把吗？”那男生还在嘀嘀咕咕。

苏赭头痛欲裂，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像好友说的那样，本质很闷骚，不然怎么会想出这么个人格来。

是的，他怀疑自己人格分裂了。

洗了个战斗澡，出来就看到室友用诡异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看着手机还没关上的电视剧，张了张嘴，哑言了，不知道怎么解释。

室友好心给他解围说，“没事，谁还没有点特殊的爱好呢，很多男生也喜欢看宫斗剧。据说挺解压的，呵呵……”

苏赭再次觉得头疼。

林清云难得的有点愧疚，还是小声问了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啊。”

“有点。”苏赭如实回答。

林清云有点生气了，半天没说话。直到寝室关灯后，苏赭快睡着时，他才小声说，“可是我很无聊，我这里黑黑的，我只能稍微感受你感受到的，只有你听得到我说话，我只能和你交流。”

他有时候可以看见苏赭无意识时能看到的外界，比如今天他去医院，自己就无法看到医生，苏赭回来后心神稳了一些，自己就看得见主任和那些同学了。

如果他一直防备自己，那么自己就只能待在幽黑的世界里，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苏赭和其他人的交流。

苏赭沉默了很久，到最后也没有回答。

林清云有点难过，他平时其实是个心很大有点迟钝的人，但是有时候也挺敏感的。

怎么这么倒霉呢？他想，这么多人，偏偏那个系统就拉了自己当垫背的，然后还被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