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梅谢雪的房间里却还亮着灯,跳跃的火星在寂静中发出的声音清晰可闻,昏黄的光亮将屋中的摆设照的忽明忽暗。
梅谢雪握着息影温凉的手,息影想要脱出来,却被梅谢雪紧紧握住,“我冷。”乞怜又脆弱。
她的手分明也不暖和,息影无奈,只能继续任由他抓住自己的手,他们两个坐的很近,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今日淑妃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息影叹了口气,“我当时又出去了一趟,本想看看宋楚霜是否还在宫里,可却意外撞见淑妃投湖,我将她救上来之后,那些宫女侍卫突然间一口咬定是我推淑妃下水的。”
“你的意思是说,淑妃是自己投湖的?”梅谢雪轻轻摩挲着息影的手指。
“是,当时只有她一个人在湖边,她似乎在悼念什么人。”息影回忆道。
她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当时如同蓝色鸢尾花般的优雅女子驻足湖畔,抬头望月,脖颈处白皙的肤色在月光下更显冰冷,她嘴里喃喃念着那句诗,“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梅谢雪一副了然的模样,“我知道是谁。”
“嗯?你知道?”
“是她的心上人。”
息影一惊,淑妃已经入宫做了妃子,怎么还会在元宵节时悼念他,还不惜投湖殉情。
“那一年澄平帝突然十分宠爱这个妃子,于是我便查了查她,淑妃出自云周岳家,和你同一个籍贯,一年前为陛下南巡时一见倾心,直接将她纳入了后宫,独宠至今。”
息影不禁感慨梅谢雪的暗线情报网也十分发达,连淑妃有个心上人都查了出来。
“她的心上人怎么死的?”息影的声音很低,仿佛怕惊扰了这沉沉的夜。
“暴毙。”梅谢雪的两个字如一道惊雷。
息影不禁愕然,“这个死法有些牵强吧。”
梅谢雪轻笑,往息影那边移了移位置,“我家息影真是聪明,陛下看上的人怎么会轻易放过。”
看来淑妃的心上人多半便是死在澄平帝手中了,帝王冷心冷情,视他人性命为草芥,只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么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别人的心情无所谓,别人的性命也无所谓。
息影语气有些发冷,“这件事淑妃知道吗?”
梅谢雪摇摇头,“不知道,否则她也不会这么安分地待在宫里了。”
息影不禁对淑妃产生了些怜悯,今夜坐在高台之上身着华服的美丽女子,却现不出一丝微笑,像一尊冷冷的木偶,只有一具任人摆布的身体,却没有自己鲜活的灵魂。
“真可怜。”息影替她感到不值。
“世人大多身不由己,若是她知道了真相以后过得恐怕更加痛苦了。”梅谢雪道。
身困深宫,久病难愈。
朱红色宫墙困住了她的一声,帝王的宠爱虽然给予了她极大权限,可那就像用纸做成的翅膀,能够支撑她在宫里飞行,可莫名而来的汹涌气流会绞断她的翅膀,她会重重地跌在地上,再浑身是伤的被人捧起,托在掌心。
“那二皇子和危星星主又是怎么回事,按照你看到的,他们似乎联手密谋了什么大事。”
这两个人才是令息影更加头疼的存在,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然似乎联手了,不知道有什么天大的阴谋在前方。
“二皇子一向对皇位虎视眈眈,现在澄平帝立储的心思还不知道如何,他难道是急了,想要谋反篡位?”
“等了这许久,应该也不会在意多等一会,密谋的事究竟是否是关于皇位,还未可知。”
息影却目光深沉,“但今后估计不太好过了,他们今日可能发现我了,你可记得我说当时救起淑妃后,那些宫人一口咬定是我推淑妃落的水?”
息影回想起当时那些宫人匆匆地赶来,眼神先是落在她身上,而后才是半死不活的淑妃,那些人目光冰冷,死死地钉在息影身上,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她架起来,说她是推淑妃下水的凶手,却根本不管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淑妃。
“他们的目标是我。”这个可怕的想法出现在息影的脑海,她一瞬间浑身僵硬。
“他们污蔑我是推淑妃落水的凶手,然后把我推上大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陛下审判,所有人都能看得见我,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我,那么其中,也就包括宋楚霜,她会在哪个角落,看着大殿中**落汤鸡一样孤立无援的我在自证清白,那才是她的目的,她想看见的,是一个落魄无依的受人指摘的朱雀使。”
息影越说越颤抖,对星主的厌恶和恐惧仿佛已经刻入骨髓,就算离开了危星也难以剔除,那个女人就喜欢把所有的星星都训成一条狗,每个人看见她都会颤抖,瞳孔都会紧缩,心跳都会加快,会对她发出的指令逆来顺受,她指着哪里,他们就咬哪里。
每一次刀剑上滑落的鲜血,每一次深可见骨的伤口,每一次被人唾骂的瞬间,每一次地狱幽魂的缠绕,每一次即将要迈向光明却被重新拖去黑暗的绝望,虽然他们是星星,可却是早已经熄灭千万次的落入尘埃的碎片,无法拼装,无法重燃。
就算息影现在已经离开,可宋楚霜就像她脚下的影子,太阳越烈,影子的颜色就越深,和她脚连着脚,她们一体,无法分割。
梅谢雪感受到息影的颤抖越来越烈,她的手本来已经变得温热,却在刹那间失去了温度,变得冰凉,还渗出丝丝冷汗,梅谢雪顺着她的手臂一路向前,把住她的肩膀,用力摇了摇她,“息影!息影!不要想了!”
息影失焦的眼神渐渐复位,她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梅谢雪。
息影很少露出这样脆弱惊慌的一面,梅谢雪忽然想到幼时大雪日,他看见鸟窝里冻得瑟瑟发抖的雏鸟,大鸟早已不知去向,两只雏鸟深灰色的羽毛在白雪中显得格外明显,它们一颤一颤的模样令人心生怜爱,它们的眼神里盛满将碎未碎的惊惶。
梅谢雪觉得息影此刻就非常像那雏鸟,孤苦无依却又逞强在风雪中展开翅膀,他叹了口气,缓缓抱住了她,“你不必独自承担风雪,我会在你身边。”
梅谢雪感受到她的颤抖慢慢减少,轻抚她的背,“曾经那些已成定局,我知道彻底接受或者忘却它们需要很大的勇气,但是现在和未来远远比过去要更加重要,若是沉沦 过去,便会误入穷巷,到时只得换的穷途之哭。”
梅谢雪的怀抱带着仿佛春日般的温度,丝丝温暖了她的身体,他身上的清香萦绕身畔,她只要一呼吸就可以闻到,那样清新的香气和正正好的温度便足以抚平她的内心。
她将下巴搭在梅谢雪的肩膀上,缓缓舒了一口气,“对不起,我失态了。”
梅谢雪仍旧在轻抚她的背,“不必道歉,若你连在我面前都需要伪装,那么这世间便似乎没有你可以信任的人了。”
息影一笑,“你自视甚高啊。”
“我这是看的明白,从你回来的那天我就明白。”梅谢雪声音缓缓,也很轻,像是对着一件无上珍宝吐露心扉。
息影慢慢从他怀里出来,目光在他脸上流连,心底却暖意无限,“你说的对,过去怎样都不要紧,现在和未来才更重要。”
“现在重要的是要搞清楚二皇子和宋楚霜联手究竟是要做什么,若真是我们设想的那个最糟糕的答案,那我们必须未雨绸缪。”息影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与清亮。
“嗯,不过他们今日在宫里会面,淑妃又正巧落水,还算计了你,我估计每一环都少不了他们谋划,淑妃可能也是他们的一步棋。”梅谢雪道,烛火的光影照亮他的半边脸,沟壑分明,线条流畅。
“你能查得到的淑妃过往,危星也一定能。”息影明白危星的能力。
“他们或许会在未来某个时候再次启用这颗棋子,我们得多多注意她。”
息影点头,“陛下给了我进宫的令牌,让我闲来无事便进宫陪淑妃,我过段时日便去看看她。”她又想起来今日替她说话的五公主,“今日蕴真替我说话了,还在我即将出宫的时候拦下了我。”
“拦下你做什么?”
“她说了些关于淑妃的话,还让我多进宫陪她,能发现一些事情,我猜测蕴真可能也是知道淑妃过往的人。”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她的威胁比二皇子小些,毕竟她的目标只是皇位,而二皇子澈思不禁对皇位有意,对你我或许也有些莫名的意思。”梅谢雪蹙了蹙眉,分析道。
寒鸦飞过,鸣叫于寂静天幕。
“天色不早了,早些睡吧,要不然太阳都该出来了。”息影笑道。
“好。”梅谢雪自然地应下,“再多的事也要放到明日说了。”
他们各自躺下,今日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天,平民百姓在元宵佳节里热热闹闹,他们却是在危险的漩涡里打滚。
暗蓝色的波浪一层层涌来,收容了人们的梦境与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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