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破晓,白昼初升。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深秋,气候转凉,叶子上结了薄薄一层霜。
息影正在翻箱倒柜地找厚衣服,之前在陈娘子跑了之后,罗叔又找了女裁缝替息影量体裁衣。
天气快要转凉,在梅谢雪的再三催促以及金钱利诱下,那裁缝铺不出几日便做好了衣裳送来,样式和图案虽中规中矩,但穿在息影身上莫名显得脱俗雅致。
罗叔另外还送狐皮大氅和几床厚被子,爱屋及乌地另替息影打了张小床,搁置在梅谢雪的床边,这几日息影睡得都比前几日好多了,日日精神抖擞,生龙活虎,先前的伤也好全了。
罗叔一边埋怨着,另一边又替他二人安排着物件,俨然一副慈父的模样,并且在梅谢雪不断的唠叨和洗脑下,罗叔对息影的态度已经好了许多,虽说到不了亲切可嘉嘘寒问暖的地步,但也总不至于剑拔弩张,火冒三丈。
息影忙活了一早上,总算是将梅谢雪的薄衣衫洗的洗晾的晾,院子里一派井然有序,连罗叔来了都得夸一句能干,并且竖个大拇指。
息影扭了扭酸疼的腰,心满意足地看着一院子的成果,正巧梅谢雪扶着门框出来,朝外喊道,“息影!来陪公子下棋!”
息影扶额微微叹道,“来了!”
这几日梅谢雪总是拉着她下棋,息影学得像模像样的,从一个完全的新手进化成了一个下棋能手,于是乎梅谢雪摇着头,啧啧称奇,“想不到我家息影这样聪明,才学了几天进步便这样神速,要不了几天都要超过公子我了!”
息影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还好还好啦,”一时觉得得意太过,便画风一转道,“还是公子更胜一筹,眼睛看不见也能下棋。”
”那当然,棋盘在我脑子里呢!”他在像是完全没听见“看不见”这三个字似的,自顾自的得意。
息影看了看他张扬勾起的嘴角,又看了看他被布蒙住的眼睛,“公子,你的眼睛真的能治好吗?”
梅谢雪的嘴角僵了一刹,转眼又用一种略显正经但又无奈的笑容来代替,“可以治好,不过凭我的半吊子医术恐怕不行,至少还得等一段时日,等到那个人回来。”
“那个人?那个人是谁?”
“自然是——”梅谢雪拖长了音,“嘿嘿,就不告诉你。”
“小气!”息影撇撇嘴。
“对了,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息影挠了挠鼻子,敷衍道:“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到了。”
他不紧不慢的落下一子,“骗人,你该不会是嫌弃公子我了吧?”
息影也不知他如何得出这么个结论,只得巧言道:“怎会?我这不是关心公子嘛,况且......”她欲言又止。
梅谢雪穷追不舍,眉尾一扬,“况且什么?“
息影故作娇羞,“况且我想让公子的眼睛里有我。”
梅谢雪哈哈一笑,直截了当道,“不信。”
“切,不信就不信。”息影撇嘴,二人正你来我往地斗嘴下着棋,忽然一位约莫三十五六岁的男子,身后并两位执剑护卫立于庭院外,为首之人三两步走进庭院,息影蹙眉,豁地起身,不小心碰到棋篓里的棋子,哗啦啦的作响。
梅谢雪疑惑,“怎么了?”
息影不理他,只看着来人,“你们是谁?”
为首之人微微一笑,掺了几分虚伪,做了个揖,“在下詹简,奉大殿下之命前来。”
詹姐也不问息影是谁,径自走向梅谢雪,“梅公子,时隔多日,鄙人再次冒昧前来,不知您考虑的如何?”
息影一听他的姓名便了然,原是大皇子的幕僚。
她扭头望向梅谢雪,只见他嘴边带了几分冷笑,周身气压骤降,仿佛一下从和煦的春风变成了凛冽刺骨的冬风,他缓缓开口,“我以为当初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詹简一哂,“自然,然大殿下实在是爱惜公子才华,愿意重金聘请公子为他府中的座上宾,共商大计。”
“据我所知,当今陛下龙体康健还未有立太子的想法。”
詹简一听他这句话便明白他的意思,他微微叹气,“今时不同往日了,当初公子未离开玉京时,陛下身体自是康健,可自从澄平十二年后至今整整三年,陛下圣体抱恙,大殿下也时常忧心,盼望能长侍奉在陛下身边。”
梅谢雪早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定然无恙,何况宫中御医个个医术高明,只要不出什么岔子,总会好的,这盛世还需陛下撑着呢。”
詹简赔笑道,“那是自然。”他瞥了眼梅谢雪身侧默默无言的息影,“外头风大,不若我们进屋聊?”
“也好,”梅谢雪站起身又唤了声,“息影,过来扶我。”
息影忙上前一步,搀扶住他的手,仔仔细细的将他扶到屋子里去坐下,詹简后脚跟上,将侍从留在原地,他见息影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便开口道,“不若姑娘先出去,我与你家公子单独聊聊?”
“不必。”梅谢雪平静出声。
“...这恐怕不太方便。”詹简显得有些为难。
“难不成詹先生是怕我这婢女出去乱说?”
“不敢不敢,那便让他在这儿吧,一介女流之辈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梅谢雪眉头微不可察的一蹙,“非也,女流之辈亦非蝼蚁,也可撼动天地,张先生可别小瞧了她们。”
詹简随即顺着他的话说,“自然自然,是我狭隘了。”
息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梅谢雪,世人大多认为女子卑贱,男子为尊,制造出三纲五常与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的戒律以束缚女子,希望将她们驯养成乖顺又无知的只懂得依附他人而活的金丝雀,一生困于樊笼而不得展翅高飞,她们的羽翼被折断,她们的棱角被磨平,仿佛成了一件玉雕成的精致塑像,温润却脆弱。
但女子也仍有她们的闪光之处,木兰替父从军,谢道韫咏絮之才,武则天贞观遗风,她们有不输男儿的才情,不输男二的胸襟,不输男儿的抱负,她们不输他们。
倘若女子也能如男子一般于黄沙漫天中弯弓搭箭,抗战杀敌,她们也会有不世功勋;倘若女子也能如男子一般不必在乎名节地吟诗作赋,她们的诗作文章也能流传千古;倘若女子也能如男子一般入朝为政,她们也会怀忧国忧民之心,匡时济世。
她们与他们生来平等。
所以当息影听见梅谢雪这样说时,他惊喜地发现在他的心中女子亦不输男儿,她们亦可撼动天地,这是怎样的一种与世俗相违。
她的公子总是这样特别。
她不禁心中一软,可他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内心化作一股股春水缓缓流淌,他说:“况且我相信她。”
息影的嘴角不自觉的一勾,被信任的感觉总是愉悦的。
詹简见此只得讪讪一笑,任由息影在旁也只当她不存在,自顾自的说着大殿下如何如何仰慕梅谢雪的学识,盼望他来府上一叙,这自然便是招安的意思,在场之人都是心知肚明。
梅谢雪默默喝着茶,听詹简眉飞色舞的说着,随后轻笑一声,放下茶杯也不面对着他,只是漫不经心地说:“大皇子既如此爱重我为何不亲自来,非得派一个既无身份也无官职的幕僚来说道。”
这话既有大皇子并非真正看中自己的意味在,又暗指詹简身份低微,大皇子对他也并不上心。
此言一出,息影瞥了一眼詹简的脸色,果真有些发绿,他苦笑:“哪里的话,大皇子殿下日理万机,一时脱不开身,否则今日来见公子的必然是我家殿下了。”
梅谢雪淡淡一笑,随口道,“大皇子殿下最近是在忙什么?据我所知,前段时间大皇子因治军不严被陛下勒令于府中休养,不得插手军中事宜,最近他应该闲的很才对呀!”
他状似苦恼地摸摸眉骨“啊”了一声轻挑道,“我知道了,莫不是他正忙着找澄平十二年的那封密信吧?”
詹简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眼神逐渐变得晦暗难辨,像是晴朗的天空突然翻涌出乌云,整个人顿时一改之前的随和,浑身沾上一层警惕。
心中深知今天这场招安是无论如何也谈不下去了,此人摆明了没有要归顺的心思,先前的一番寒暄也是装模作样,此人若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梅谢雪依旧一副悠悠然的样子,仿佛刚才说的话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詹简又不尴不尬地与梅谢雪客套了几句,面色黑沉的起身告辞,梅谢学似是早已料到他的反应,只抬了抬手也不起身相送。
息影看着他们气势汹汹地来,又见他们急匆匆地走觉得有些好笑,但又转念想到方才梅谢雪口中澄平十二年的密信,其实她也曾听闻过一些,其上所写内容可令许多权贵胆寒,但却不知所踪。
她转头看向梅谢雪道,“他们走了。”
“嗯。”梅雪平静地应了一声。
“他们这些人可真奇怪,来的气势汹汹,走的却匆匆忙忙。”
“怎么?害怕了?”
“没没有,只是我看刚才那人的神情甚是可怖,不像是个好人。”息影喃喃道。
“纸老虎罢了,有公子我在,不必害怕。”
“真的吗?我听他方才的话,他应当是什么大皇子的人吧,大皇子可是皇亲贵胄,得罪了他真的不要紧吗?”息影惶恐地走到梅谢雪身边,手里攥着衣袖画着圈。
梅谢雪哈哈一笑,“真的不要紧,我还怕得罪不了他呢。”
息影语气震惊,“公子你是故意的?!”
梅谢雪嘴角轻勾,不置可否。
“可是为什么呀?公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树敌有什么好?”息影佯装不解,慢慢靠近他。
梅谢雪感受到她的靠近,一拍她的脑袋,“我就是要让他们记住还有我这么一号人呢,要让他们知道,总有一天我要去找他们讨债,欠了我的一定要还。”
虽然他眼睛上蒙着布,但息影能清楚的看见他脸上悲戚的神色,但是一种横亘于岁月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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