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

唐锦烟偏头看了她一眼。

“你退下吧,陛下与本宫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自身难保,竟然还想着救她一命?

小宫女劫后余生,感激之余还是惜命的心占上风,趁着两人对峙时不留神,连滚带爬地退出了营帐。

宁非镜神色终于缓和:“既是如此,匕首便收起来吧。”

唐锦烟眼看他在床边坐下,毫无避讳。

登基之前,宁非镜克己守礼,是帝都中远近闻名的翩翩君子。

如今他二人长幼有别,宁非镜对先帝再有私怨,也断不会不顾礼法。

宁非镜温和无害的五官面容,与那双灼灼刻毒的眼睛,极不协调。

难道坐上了皇位,便连性子也改了?

营帐外狂风大作,唐锦烟脑海中浮现出历历在目的往事。

仙魔大战过后,和光仙子的父兄拥立当时还年少的先帝宁煜,平复乱世。

大梁百废待兴,唐家追随宁煜建功立业。同时宁煜亲自监工,建起无数仙子祠堂,与仙界五大宗门保持联络,以求仙门护佑。

凡人没有灵力,也没有锻造法器的工坊,只好将西洲矿产灵兽,悉数送与仙门。

先帝宁煜,励精图治,威明远扬,又潜心修道数十年,面容仍如青年时潇洒俊逸,姿容已有几分仙风道骨。

大梁百姓,都在传宁煜早晚要飞升成仙。

宁煜修为在凡人中已是深不可测,仙门中甚至数次派遣来使请他升入仙界,享充沛灵力,天材地宝,宁煜却都拒绝了。

臣子问起,他便说,皇家子弟中没有能撑起大局的惊世奇才,大梁不可一日无君。

宁煜对唐家多有防范,虽优容有加,却也处处掣肘。其中一条,便是屡次推诿唐家族中女子选秀入宫。

家中侍女偶尔叹道,小姐国色天香,却因陛下对唐家忌惮不得入宫,实在是可惜。

唐锦烟抢着问,为什么要入宫?

侍女说,宫中娘娘都用仙药吊着,各个容色不老,红颜依旧,享一辈子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

她说,不好,不是自己选的长生不老,只是空有皮囊,内里腐朽。

父亲问,若宁煜一朝飞升,后宫中受宠的妃嫔,说不定能成为宁煜的合籍道侣,与他气运共享,有什么不好?

她也说,不好,依靠夫君气运是最虚无缥缈的,何况他是皇帝,他修为更高,这气运联结,他想斩便斩。

宁煜在唐锦烟的心中,既不是同祖父一起打下江山的长辈,也不是人人称颂的贤明帝王。

而是一道光芒万丈,却模糊而朦胧的影子。

人人说他尊贵无匹,心怀万民,可她偏偏不爱那道照耀大梁百姓的光芒。

她生在衣食无忧的朱门,长在短暂和平的盛世。年少时既没有仙魔混战,也没有魔妖作乱,整个人间气运复苏,一片生机。

她不爱骑装爱红粉,不爱打打杀杀,只爱赏雪咏梅。谁对她真心,她也以真心奉上。

她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是与自己同窗听学,因身体孱弱不受府中重视,却满腹诗书,才情绝艳的淮安王幼子宁非镜。

他们雨打窗沿、枯枝栖雪时,一同弹琴吟诗。知己佳音,多少人艳羡而不得。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佳偶天成,迟早要定亲。

直到十八岁那年。

有一位白袍老道,捧着一盘下了一半的棋,敲开淮安王府的门。

淮安王府中正在讲学,一见他来,上下毕恭毕敬地叫他“仙君”。

唐锦烟眼皮突突地跳。不服气地想,什么仙君?像招摇撞骗的卜卦先生。

淮安王遣散宾客,唐锦烟却跟着宁非镜偷偷躲到屏风后面去听长辈说话。

神神叨叨的白袍老道装模作样地抚着手中棋盘,几道刺眼白光过后,那棋子哗啦啦地动了起来。

棋盘上黑白子个个玉润生辉,不似凡物。没人懂得如何观棋,全凭他编排。

白袍老道说了几句似懂非懂的谶语,最后又说,王爷幼子名字取“非镜”二字不好,是欲盖弥彰。

唐锦烟正想着,此话作何解?只听那人又说,镜公子天生神魂缺了一块,不仅一生病弱缠身,连命格都不是自己的,最终将会成为旁人的傀儡。

本就是镜像,是替身,是旁人的影子,偏要叫非镜,这不就是欲盖弥彰?

此话太过直白,四座皆惊。淮安王妃抚着心口,泪汪汪地问可有解法。

白袍老道转身,透过屏风,缓缓抬起了手指。

两人在家丁撤开屏风后再无可遮挡,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任由旁人撞破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祸从她起,无法可解。”

由此,淮安王与唐家,两方族人极力反对他们来往,他们想过远走高飞,不理会命格谶语。

她到底没走成。

不知为何,自小父亲就不肯让她进宫面见帝王。皇家设宴不能去,诗酒灯会不能去,总是叫她称病。

可这次,只因白袍老道在淮安王府的一句预言,唐留昭竟然迫不及待,直接将她带进宫里。

她俯首跪拜的瘦弱脊背之上,是皇宫大殿高得没有边际的梁顶。唐锦烟带着畏惧抬头,那道大梁百姓中称颂传唱,光芒万丈的影子,忽然清晰起来。

身形高挑,眉眼深邃,虽是青年面容,目光却阴沉刻毒,言语形容不出的威严,压在她肩头。

宁煜一见她,眼神中的晦暗忽然就化开了,治理人间近百年的帝王,好似一个迷路整夜后终于看见灯火的孩童。

自小唐留昭就告诉她,唐家能有如今的权势,全仰仗和光仙子救世,功德无量,泽被后人。

行得端,坐得正,才不愧为和光仙子后人。

她与唐英枫都信了,父亲心中与和光仙子一样有大义,便也以此为榜样。

她以为,父亲要她行为举止都像和光仙子,是学仙子以苍生大义为先,性命前途在后。

直至那日,她才知道,她从小就有和光仙子九分神韵,越长大越出落得相似。

这十八年间,她只是被唐留昭藏了起来的珍宝。故意掩上一层绒布,让宁煜看不到,碰不到。掩掩藏藏,不过是为了揭开那一刻的惊艳绝伦。

她要学的,也只是那一颦一蹙的眉眼。

百余年前,仙子飞升,身为太子的宁煜立下三件重誓。

其一,天下和乐。其二,唐家平安。其三,永不立后。

最后一条,并不是说给和光仙子听的,而是宁煜种在自己心里的。

唐家数次险些覆没于朝堂党争,藏在父亲慈爱笑脸背后的波云诡谲浮出水面。唐家至她父亲唐留昭这一辈,势力已经盘根错节,非帝王一人可以撼动。

都说宁煜是海纳百川的贤德明君,竟能容忍唐家百年显赫,声望震主。

其实,容忍至今,也只因当年对和光仙子一诺罢了。

一道圣旨,将唐锦烟关在宫墙内。

宁煜赞她媚骨天成,却不喜欢她的笑。

要她笑得灵动烂漫,澄澈干净,像那位仙子一样。

父母亲人在身后,阖族上下牵于她一人。唐锦烟只好对着镜子苦苦练习,连笑容也一并改了。

宁煜对和光仙子数十年的思念,只能在她这里宣泄。所谓清心寡欲、仙风道骨,她一点都没有看见,只有贪婪痴狂,夜夜令她战栗。

她凭这张脸享受后宫诸人求而不得的宠爱,好似成了曲意承宠的傀儡空壳。

年少时光如指间流沙,白驹过隙,恍然似一场梦。却也比入宫为妃,十里红妆的风光,轻松恣意万倍。

如今,年少相知的人兜兜转转回到她面前了,挺拔俊逸,安稳地站在她面前。

宁非镜终于如她所愿,面色红润,病气全无。可眼神荒唐诡谲,行为让她看不明,猜不透,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唐锦烟心中纵有猜测,却不敢细想,不敢相认。

只是不知不觉,将称呼换了。

唐锦烟目光落在被风鼓动的营帐,轻声细语,不敢惹怒眼前面容年轻的帝王:“外面究竟是什么动静?风声鹤唳,吵得妾不敢安睡。”

宁非镜道:“大约只是些寻常妖兽。”

一两只妖兽,哪里有这么大的声量?

都打到营帐前来了,宁非镜还是从容不迫,甚至有心情坐在她床头,与她慢慢叙话。

唐锦烟披着白狐大氅,玉足点地,露在狐裘外,顾不上长幼之礼。

他的手拦在她眼前:“睡下。”

唐锦烟轻声笑道:“陛下当妾是深宫妇人,便什么都不懂吗?妾是唐家的女儿,帐外有妾的父兄幼弟,亲眷仆从。外面狂风暴乱,妾连看一眼都不能?”

“你入了宁姓后宫,便是宁姓族人,满口唐家人,是不把朕……与先帝,放在眼里么?”

宁非镜好像真动了怒,握着她细白手腕拉到床边。唐锦烟突然被他拽开,心里又怕又恼,只觉两肩有一对宽大手掌狠狠压下,将她按在营帐边上,动弹不得。

“你想看?好,朕便让你看个清楚。”

透过风掀起的缝隙,她瞧见外面漫天瘴雾。

御林军脚步匆忙,神色慌张。

“唐留昭故意引来魔妖袭击西洲百姓,好在朕面前平乱邀功,贵妃当真一点都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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