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本有二十多个门派,以南派北派划分,直到朝堂里出现了一位“冷面煞神”。
四年前,年仅十八的大理寺卿萧灼尘自上任后便开始疯狂打压各方江湖势力,平日里大兴风头的门派几乎被清理干净,本就隐在暗处的几大势力各自潜伏发展,这才变成如今三大门派为首的局面。
即便如此,隔段时间就有各地暗桩被拔的事情发生,尤以近畿地区最为严重。
棠溪早有关闭新燕馆的打算,无奈京城达官显贵太多,新燕馆在这些熟客的关注下无法贸然关门,一拖再拖,这才拖延至今。
叶澈安心躺在地上,思考着近些年新燕馆传回的消息,这一年多未免引起注意,他们已经降低了与新燕馆联系的频率,所传之事多琐碎,究竟是什么事让大理寺卿盯上了新燕馆,甚至在此守株待兔呢?
想到萧灼尘,叶澈缓缓睁开眼,暗不见天日的地牢里,鼻尖嗅到的都是腐烂臭味,他觉得肩膀有些不适,索性坐起身靠在墙边。
叶澈小时候曾在京城见过萧灼尘,那时他还在对京城的好奇阶段,趁着闲暇之时满城瞎逛,偶然间遇到了那位季德大人。
季德站在府邸前等着人下马车,萧灼尘掀帘而出时叶澈一眼就认出来是那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小少爷回京后穿得更加华丽,看起来瘦了很多,但人还算精神,木着脸看不出喜怒,跳下车后径直进了府。
那天叶澈在府外站了很久,他想进去告诉小少爷自己的平安,又疑心对方是否在乎。当年客栈走水是有人故意纵火,可锁了他的门大概也是决意让他死在那场火里,若不是幸运遇到棠敬,他未必能活下来。
叶澈最后还是悄然离开了那里,他与小少爷本就算不上多深厚的情谊,宇文家对他好,他也救过小少爷,一来一去,说是扯平也不为过。
天高海阔,他们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不必强求缘分。
后来老门主去世,他和棠溪忙着银钩门的事情,叶澈也渐渐忘记这位小少爷,直到他以大理寺卿的身份再度出现。
叶澈想起那时传回银钩门的情报,大理寺卿萧灼尘,喜怒无常,好刑罚,雷霆手段,为人苛刻,长乐公主亲近的人,朝中竖敌颇多。
几乎没有正面的描述让叶澈看得直皱眉,小少爷脾气大但心地不坏,他不知道萧灼尘怎么落得如此恶的名声,但他确信萧灼尘是银钩门的一大威胁。
这次来京城叶澈已经做好和萧灼尘对上的准备,但萧灼尘比情报中所说更加蛮横,无凭无据便能在皇城下抓人。
“出来。”
狱卒打开门,押着他向前,铁链加身,叶澈走得很慢,经过的牢房里投来鼠一样的目光,看不清模样,也听不见太多声响。
“走快点。”狱卒嫌他慢,伸手推了一把,他踉跄着向前,走道里只有铁链相撞的金属声。
萧灼尘早已翘着腿坐在审讯室,昏暗的灯光下显得他的脸更加可怖,叶澈只瞧了一眼便被人狠狠肘击腹部痛得瘫倒在地,架到了十字上。
叶澈不是没被人打过,只是大理寺狱卒下手快准狠,不过一拳,胃痛泛起的恶心感让他恨不得把前天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他喘了口气笑道:“萧大人,草民命贱,但也想死个明白,究竟所犯何事?”
萧灼尘扬手让人走开,不太在意地说:“你知道我是谁?”
“呵,大理寺几个字草民还是认得的”,叶澈倒抽口气,继续说,“久闻京城大理寺卿年少有为,做事雷厉风行,看您风采,想必便是萧灼尘大人。”
萧灼尘走近他面前,盯着他问:“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看来更像是银钩门的。”
叶澈也不躲闪:“恕草民愚昧,您口中的银钩门是?”
身边火盆的光亮映在叶澈眼中格外清亮,过于有神的眼神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挑衅的味道,萧灼尘钳住他下巴,凑近道:“大理寺卿的名声你听过,银钩门不知道?”
萧灼尘力气大,压得叶澈一动不动,说话都变得费劲起来,他半句话半句话往外蹦:“我是,商人,不是,到处嚼舌头,的人。”
萧灼尘甩开他的脸,自顾自说道:“嘴硬也好办,拔两颗牙就老实了,来人。”
狱卒举着铁钳走来,叶澈慌忙喊道:“我是从代水城来的商人,不信大人去查,半个城的人都知道我们酒坊,我就是听说京城美酒佳酿独特,才会不远千里赶来学习,萧大人,我没有犯罪,你不能滥用私刑。”
黑布蒙上了叶澈的眼睛,有人扒开他的嘴,往他牙龈上撒了东西,针扎般的刺痛感袭来后,有拳头大的钳子伸进了他嘴里,只剩下冰冷的触感,叶澈听到比铁钳更冰冷的声音:“在我的地方,我的话就是规矩,老实交代,便少受点苦。”
叶澈不知道是自我的麻痹还是他们的手段,他感觉得到有温热的东西从嘴边流下,半边嘴却麻木得感受不到牙齿的存在,铁钳离开,叶澈忍不住牙打颤哆嗦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到底想听我说什么。”
萧灼尘搭上他的手腕,查探不到内息便皱眉看了眼半发抖的人,又用力抻开他捏紧的拳头,叶澈十指修长,这会因恐惧的用力已经有些泛红,但看得出是没干过活也没练过武器的手,半个老茧都没有。
叶澈被蒙着眼不得动弹,只能感觉到这人顺着他的指头慢慢摩挲,就听他开口:“牙拔多了不方便说话,我看你手生得不错,不知道没有指甲的模样还会不会好看。”
说完牢牢压住他的胳膊不得动弹,叶澈自知力薄,并未再做挣扎,任由他们再上刑,手指连心,他只感到钻心般的疼痛,麻木的知觉让人分不清是有针刺入还是指甲被拔,接连五个手指轮番痛过后,他咬牙没再说半句话。
眼前的黑放大了身体的痛,叶澈觉得意识都有些恍惚,只听人在耳边问:“说,你是什么人?”
黑布下的双眼轻轻闭上,叶澈带着哭腔应道:“我是,醉翁酒坊的老板,我再也不去青楼了,放过我吧。”
叶澈大概是痛得厉害,嘴巴咬破了都没喊出来,萧灼尘松开钳制他的力量,语气淡淡:“去青楼为什么要关窗?”
原来是因为这个,叶澈嘴角扯出一丝笑:“我无亲无故,想找个姑娘回去陪着,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只是,没想到还犯法。”
对面的人没再说话,半晌萧灼尘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送叶老板回去休息,既然是特意来京城品尝佳酿,那便多待些时日。”
官靴踱地的声音远离,叶澈眼前的黑布也被扯开,身上的力量一松,他跪坐在地,颤颤巍巍抬起左手,指甲完好,并无损伤,他手朝脸的方向伸去,已经坐回去的萧灼尘冷酷道:“这次牙还在,下次就不一定了。”
叶澈手未停,满手摸到湿润的暗红色,半边嘴还麻着,似乎不是他的血,狱卒已经开口:“只是猪血。”
他心下一松,就听萧灼尘又问:“你说无亲无故,我怎么听说醉翁酒坊里有女眷?”
棠溪在醉翁酒坊的存在几乎不被外人知道,叶澈心半垂着头回道:“酒坊里有女伙计,若有女眷,我必然会带她见识下京城的繁华。”
这一顿威逼恐吓似乎吓破了他的胆,萧灼尘见他颓丧的模样也懒得再问,摆手示意。
叶澈在狱卒的搀扶下站起身,低眉垂目:“多谢大人。”
走出大理寺狱时,已近日暮,不过在牢里呆了几个时辰,叶澈却感觉有一天一夜那么久。他缓步走着,身影被拉得很长,大理寺附近的路边有红薯摊的流动商贩,见他经过吆喝道:“香甜的红薯哎。”
叶澈头都没抬,微不可见的轻轻摆手,这些驻扎在京城的细微力量,万不可轻易暴露。
小贩叫卖的声音渐远,叶澈站定后抬手向天,细看可以发现近甲处的针眼痕迹,为了不让被审之人察觉,他们半是威吓,也是真上了刑。如今手指摸上去已经不太痛,可被扎时的痛感似乎印在脑海,再想起来都让人心颤,在牢狱中他是有夸张恐惧的成分,可毕竟是血肉之躯,那一瞬间的害怕也是真的。
叶澈放下手,目光沉静,萧灼尘没真的对他用大刑,那便说明他并未掌握新燕馆的真实背景,只是有所怀疑便将其监管起来,薛晓发现了他们,便干脆断了联系。
眼下的情况比想象中更棘手,萧灼尘摆明已经将他也纳入监管范围,叶澈边走边想,他不能再去接触新燕馆,还需在不暴露其他人的同时让薛晓安全撤出京城。
大理寺门口,萧灼尘面无表情看着那个慢慢走远的身影,有人来禀:“大人,新燕馆的人都已撤走,已经派了几个伶俐的去叶澈家附近看着。”
萧灼尘微微颔首,收回目光问道:“苗大人最近有什么新的动静?”
来人俯首:“他最近常出入聆音居,好像也在等那位赖老板回来。”
萧灼尘轻嗯一声:“他今天到京城?”
“是,我们的人一炷香前来报,他已经到了城门口,这会应该过了城门。”
见来人汇报完情况没有退下,萧灼尘锐利扫他一眼,才听他又问:“小的愚昧,有一事想请教大人,叶澈是个没有背景的商人,我看他胆子也不大,为何不直接用刑逼问。”
“怎么,还嫌参谏大理寺滥刑的人不够多”,萧灼尘骂了几声才说,“更何况,有的人,打碎骨头都难问出一句实话。”
这人胆小?萧灼尘冷笑不语,第一次见他就能自然给他斟茶的人,就算对刑具有怕,抖得也太过了,多半有诈,银钩门的人倒是有些硬骨头,这人心思极深,不容小觑。
另一边叶澈已经快要走到住所处,晚霞已散,天空还残留些橘色的光彩。他走一步三抬头,似乎在欣赏云彩的景致,余光扫过之处,有几人也跟着抬头看了看。
要想知道别人的目光是不是在自己身上,可以做多几个动作,如抬头看天、低头看地,若是那人也做出了相应的动作,那肯定是在关注你,反之亦然,要想不被人发现自己在跟踪,那便不能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上,以免跟着对方的行动走,这是银钩门众人打探消息的基本功。
叶澈在心里摇摇头,大理寺跟踪人的功夫太差了,难怪会被新燕馆发现,萧灼尘也真是看得起他,居然派了这么多人来盯他一个。
他轻轻叹口气,又发现有个花蝴蝶样的人正直直朝他的方向走来,确切些说,是跳来。
那人走路没个正行,在宽敞的马路上左弯右绕,金丝绣边的衣服上还镶嵌着闪亮的珠片,看上去穿的是件戏服款式的外衫,腕间的玉环随着他的脚步叮当作响,手指上也带满了宝石戒指,叶澈见他蹦跶的脚步不停,干脆停下让人绕着走,没想到那人一个回转身正好撞到他怀里。
叶澈刚经历半天不吃不喝和精神恐吓的双重击打,正是体虚之时,被他这么一撞竟没接住,两人摔了个四脚朝天。
那人麻利爬起来惊呼喊道:“兄台,没事吧,兄台!”
叶澈被撞得有些眼冒金花,被扶起来后缓了几秒才回他:“我没事。”
“不行不行”,那人拉着他查看一圈后说,“我是聆音居的老板,我有钱,帮你找个大夫看看,别事后再讹上我。”
叶澈无语看他:“放心,我到家了,不需要看大夫,你走你的。”
“什么,你邀请我去你家?”那人朗声拍掌笑道,“兄台为人真是客气,刚认识就邀请我上门,下次吧,我今天没带好礼,下次我们再约。”
莫不是遇到了精神病?叶澈狐疑看着他,还没说话便被人两手握住了手,他感觉掌心多了点东西,只听那人欢快道:“我叫赖凤时,兄台,明天来聆音居找我好吗?”
叶澈抽回手,捏紧塞入袖中,只说:“明天再说。”
赖凤时神秘一笑,突然小声道:“你会来的,叶老板,我等你。”
这人……叶澈微笑不变,没再说话,赖凤时笑着跳开:“好酒好菜等你哟!”
叶澈蜷在袖中的手细细摸着他塞过来的东西,笑意淡了不少,是只小狐狸的木雕,薛晓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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