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费吹灰之力，我找到了百名所说的奶茶店。它在肃穆的巴洛克建筑群正对面的街道上，存心要和这所学校开一个巨大的玩笑，故意装潢得花枝招展。灯管一圈一圈地攀附在两米余高的实体广告招牌上，一同向地面投下巨大的阴影，就像某种俯瞰着众生的女神。

心声：“消费主义女神。”

那就是消费主义之神，灯管是她的桂冠，由塑料、电气、流体冷却液组成。她既不慈悲，也不偏袒，只是将手掌微弓，掌心向上，朝世间敛集什一税。

她的忠实信徒们在她的神殿下鱼贯而入，编制成黑与白的束带。为了购买到这一杯奶茶，我不得不站在队伍的最末端，等待这场朝拜的进行。

心声：“糖分的爱好者们听好了，在这里向你们推荐另一个好伙计：酒精。把眼睛都瞧过来，琼浆玉液说的就是这玩意儿。你们在这里买的任何一滴饮料都算是对我的不尊重，对酒精的亵渎……我就是酒精的代言人！”

我不是酒精的代言人：我戒酒了。

心声：“那你怎么解释这个？朝你的手里呵气，然后使劲呼吸，你闻到了什么？酒精的腥臭！金妮斯不愿意和你接吻就是因为这个，你想明白了吗？”

呃！

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在我的体内回荡。

心声：“看来你的士气受了打击。”

那我不就更应该戒酒了吗？

心声：“小德梅特里，你到底还是没有开窍！我们是要把金妮斯也灌醉，这样她就分辨不出到底是你嘴里有酒精的味道，还是她嘴里一团腥臭。”

我还是坚定地要戒酒。

心声：“你就逞能吧，看看你能撑多久。等你不再因为醉酒后遗症而难受的时候，你就又会想着喝酒了。这么说吧，到时候，我要让金妮斯把酒倒在地上，还有她的腿上、脚上。你要是想喝酒，就得像狗一样匍匐在地上，对着她的玉足又亲又吻。”

大脑：“你们两个，都别说话了。看前面，有状况。”

排在我前头的一名女生反复看着自己的手机，又抬头去看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指示牌。好像对这家店的出餐速度相当不满意。

心声：“我慧眼识人，听我先说！你看到她的皮肤了吗？她应该是亚洲人，却有着绸缎般光滑的黑皮肤。这可是千禧年间的流行的美黑肤色。”

千禧年间？大脑，有这回事吗？

大脑：“我找找记忆区块，看看能不能找出点什么来……没有。那太遥远了。但你可以确定，二十一世纪的景象近在眼前。”

为什么这么说？

大脑：“眼下正在兴起的，就是对二十一世纪潮流的复刻、再致敬。这家奶茶店，也是这股潮流兴起的产物之一。”

心声：“我就随口一说，你俩别那么在意。可给我继续看好了，德梅特里。你看她的指甲，画得花里胡哨的，亮闪闪的晶粉正在和你打招呼呢。头发烫成了大波浪，还染成了金色；制服的外套被她当系裙围在腰上。天哪，这人就是一尊从二十一世纪走来的活化石！我敢打赌她涂的是亮色唇膏，而不是口红。”

大脑：“她似乎遇到麻烦了。”

心声：“搭讪！让我来吧德梅特里，求你了，就让我掌管你的身体一分钟。你会知道我有多厉害，从此以后只听我的就可以了，上边那位的话完全可以弃之不顾！”

“怎么了吗？”我向前排的女生发起了一次问候。

心声：“哦？你想自己来？这个起手中规中矩，不算太坏。”

那名女生完全没预料到会有人在这时候向她搭话。她带着些惊讶回过头来，正如我所料，她的嘴唇上涂的是亮色唇膏，显得她的嘴唇很丰润。

心声：“哇吖！又是个小美人，德梅特里，拿下她。等等，别急别急，先想好你的宣称：和她搭话的动机是什么？”

“是这样的，我看你好像有些焦虑。如果有什么地方我能帮上忙就好了。”我摆出一副人道主义的面孔，向这个女生解释道。

心声：“还行，还行。”

“就快要上课了。”她说，“可我点的单还没出。”

“我可以帮你取餐。”我自告奋勇道。“然后帮你送过去。你的班级是？”

她朝我打量了两眼，第一眼是试探，第二眼是考虑。

心声：“你有点着急了。下次记得先卖卖关子。比如问她的意见：‘那怎么办才好’。”

“不用了。”她笑了笑，露出唇下洁白的牙齿。牙齿们被她的肤色反衬得格外亮白。“你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吧？那你也进不去校内。你真想帮我的话，就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对接模式。”

我照做了。

她把自己的手机与我的相贴，交互磁感区块引发了振动。

“这杯饮料就当我请你了，见义勇为的好好女士。”她朝我闪了个媚眼，青春的能量波正中我的心坎。接着，她从队伍中横向一步迈出，大步地离开。“那么，我就先回去上课了。”

大脑：“哈？”

我的手机上显示出了一条讯息，显示一条订单被转移到了我这边来。

心声：“做好事果然有好报啊！快看看周围还有没有学生因为出餐慢而困扰的！”

大脑：“你看，这杯奶茶价值3英镑。所以你不仅仅剩下了2英镑，一共是赚取了5英镑！这就是德梅特里经济学给你带来的骄傲。”

真的？

大脑：“只是开玩笑。好了，你有奶茶了，笑一笑吧。”

我怎么笑不出来……我感觉我身边的人很容易就能露出笑容。金妮斯就是微笑着的女神；吃洋葱的画家如果想笑也绝对做得到；刚刚的辣妹也是爱笑的主儿。可我就没那么容易笑，你们不这么认为吗？

大脑：“其实吧……”

心声：“嗯……你说。”

大脑：“你说吧。”

心声：“哦？你也会怕承认这事？好啦，我说。德梅特里，你知道吗？你身边有一个人也不苟言笑。那个就是西城百名呀——你和她的共鸣，也许会在这一点上产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