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熄戴上兜帽,将乱翘的黑发柔顺地压下,他牢记滕侠渡的嘱咐,知道或许还会有人盯着自己——他选择了滕侠渡,那么他就是滕侠渡身边最亲近的人。
按理说,他不该再回到那座楼房附近,他和滕侠渡一样,是可能引来祸事的人。
虽说如今他的身手尚不如滕侠渡……也还比不上那个女人,但只要提高警惕,避免再度被跟踪、偷袭,他是能做到的!绝不会再次丢脸了!
街道分布是如此清晰地存留在脑海中,游熄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他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连每条小巷的分支都如在眼前?
他取下一部分绷带,试探着张握左手,确认状态还不错后,蹬地、抓住栏杆,借力攀上楼层,落地声响放得轻微,没有惊动房内的住客。
在想什么呢……他可是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记得清楚不是应该的嘛。
多亏今天天气不错,楼与楼之间被晾晒的衣物层层叠满,像散着皂角香气的各色旗帜,微微飘扬,完全遮掩了游熄灵巧似猫的身形。
内心默数着楼层,额角流下汗水,游熄的呼吸难以抑制地急促了些许,掌心的锈迹宛如血气,让他又想起那个晚上。
才过去不到一周的时间,房子好像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
有新租客住进了这间“凶宅”,这的确是在游熄的预料之中的——这里从来不缺拼了命都想留下来、混出个名堂的人,愣头青们抱有期许,却囊中羞涩,顾不上什么凶案与可怖,草草先有个安置最重要。
“……”游熄没有进去,站在阳台,努力地去观察那些细微的变化,“果然,已经是别人的家了啊。”
他呼气,感情复杂,指甲轻掐着掌心,做出了决定:他还是要知道,滕侠渡帮他的理由,甚至不惜花大力气给他一个上学的机会,这究竟是为什么?
正准备原路返回,游熄在转身的时候眼见一副惊异景象:不止是天地间的风,流淌的时间都一同陷入静止,一片死寂中,唯有他自己的呼吸声是鲜明的存在证明。
这、这是?游熄狠狠咬了舌尖,疼痛蔓延,眨眼后,风重新吹拂,彷佛那只是他的幻觉。
来不及细思,玄关传来钥匙扭动锁舌的响动,是住客回来了,他得赶紧离开。
街道一切如往常,叫卖的小贩、吵嚷的孩童、挨挤的人群,无一不彰显着今日是日常中的平凡一日而已。
游熄甩甩头,手腕敲了敲自己额头,嘟囔:“怪事,我又没跟小格兰特似的嗑//药。”
他脚步轻盈地融进人与人中,按照那个雨夜的路线,只是这次,更为轻松、自在地抄近路向前走。
“哟,游熄。”
滕侠渡挑眉,挽起的袖口被线条漂亮流畅的肌肉撑起,他向游熄招手:“正好,我还想着来接你。”
游熄的眼神是下意识就被这样随性潇洒的滕侠渡吸引,加快步伐,克制着自己,胳膊轻轻撞了撞他,说:“老师是怕我遇到危险?不放心我的能力?”
“那倒没有。”滕侠渡打量着游熄,暗暗点头,虽然这个形象也瘦了点,但比那清瘦的少爷好太多,看着心里更舒服,游熄嘛,还是得有点脸颊肉。
游熄自是没法知晓滕侠渡在想什么,他问:“老师,刚刚你有没有……看见奇怪的东西?”
他讲出自己在阳台的所见所闻,滕侠渡了然:大概是在船上那会儿,小游熄改变、修正游戏进程,精力过于集中,一时没顾及上这边世界,导致bug的出现。
就说是在逞强吧!这个得记下来,能拿来笑话游熄呢!
“没有,你今天太累了吧?”滕侠渡信口哄道,“赶紧回家,今天我大显身手了一把,给你好好补补。”
滕侠渡深谙游熄的口味,为了他那挑剔的脾性,他专门深造进修过厨艺。
吃饭过程中,也就像唠闲磕似的,滕侠渡把新鲜出炉的回忆,讲给了游熄听。
“老师,明明你手艺不错,”游熄腮帮子鼓着,双眸晶亮,“是怎么把馆子经营成这样的?”
“……那叫顺其自然!”滕侠渡噎了下,筷子尖一敲碗沿,给自己的故事收了尾,“总之,我的过去就是这么回事了,一个关于复仇的的乏善可陈的过去。”
游熄点了点头,沉吟半刻,问:“所以,也是因为那个小少爷的缘故,你才会建议我将爸妈的骨灰洒向大海?”
滕侠渡“啊”了声,他那时候肯定是没想到的,只能说是游戏——也就是游熄的精心设计了。
“你知道吗,每次提起他,你总是这副沉思的样子。”游熄歪了歪头,抬起完好的右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我和他像吗?”
滕侠渡站起身,微微低头,俯视着游熄,他问:“你想听见哪个回答呢,游熄。如果我说‘像’,这会让你解除最后的警惕心吗?”
这是写在原作中,作为主角人设的一部分的,主角在经历变故后对伸出援手的师父始终保留着戒心,直到确认师父视他如子、倾囊相授。
可在这会儿嘛……滕侠渡不过三十五岁,又孑然一身,给的背景故事还是个同性恋,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把对方当儿子来看待了。
“游熄,你为什么这么介意他的存在呢?”滕侠渡从怀中拿出怀表,冰凉的铜链缠在指间,照片上模糊的容颜微微反着光,游熄盯着它,慢慢将视线移向滕侠渡。
他想说他没有,但他因为怀表而失手被宫崎莲抓住是事实,他无法自欺欺人。
指腹擦过照片上的人扬起的唇角,他好像也在期待滕侠渡会给出什么回答。
“你们何止是像,”滕侠渡屈起指节,轻抬游熄下巴尖,叫他仰面看着自己,眼睫遮过光,眼底一片晦暗,“或许你长到他的年龄后,你们会是一模一样。”
那眼神实在掺杂太多东西,怜惜、疼爱,这是游熄读得懂的,但另几分的厌恶,让游熄却没由来地打了个冷颤——这是冲着谁?他,还是那个将生命托付滕侠渡的小少爷,要他不惜一切代价替他去复了仇?
“啪!”
游熄打开滕侠渡的手,他后退半步,发丝舞动,深吸着气说:“我和他不一样!”
滕侠渡不在意地看了眼手背骤起的红印,游熄那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自己的右手都在颤抖着。
“哦?”滕侠渡声音冷了下来,“哪里不一样?不都是要我去复仇吗?”
“你当真不后悔在那枪之前,选择了救我,而放过了小格兰特?”
滕侠渡句句紧逼,游熄身形晃动,字句都正中他的心中曾想。
分明是游熄想要确定滕侠渡目的的发问,不知如何的,攻势一转,滕侠渡掌握起主动权,要游熄吐露出真心话来。
“……”游熄白着一张俏脸,无力地咬了咬下唇,“那你是要我放下仇恨吗?”
“游熄,听着,我只是希望你去见更广阔的天地,这段时间你有哪刻是觉得快乐的吗?”滕侠渡缓和了语气,“我向你保证,你会报仇的,但不是在十五岁的当下。”
游熄怔怔地看着滕侠渡,拳头从握到松,静静地站在原地,午后斜照而进的阳光披洒在他身上。
滕侠渡等着他的回答,一节一节数弄链子的动作摆明了他的心绪并不平静。
这个被塑造注入而成的主角游熄,究竟有多少是“游熄”的本性部分?这部分的游熄,会听从他的话吗?
滕侠渡从来不敢赌一个神变化莫测的心意,可现在的游熄,毕竟自我认知到记忆组成是“人类”,如果不趁着这个情况试一试,谈何能与游熄势均力敌。
“老师。”游熄轻声喊他,“我想问最后一件事。”
滕侠渡紧了紧指尖的动作,说:“我没有把你当做过他,我帮你只是我想而已。”
“不,”游熄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就算是那样也好,对我来说,反倒是个依仗,不是吗?我是想问……我上学这件事,不会给你带来更多的麻烦了吧?”
滕侠渡不着痕迹地长舒一口气:他成功了!
“不会,小事一桩。”滕侠渡轻松地道,“没听他们怎么叫我的吗?‘传奇’,我当然能办到。只是……”
“什么?”游熄提起心,问。
“刚开张的熟食处理业务得暂停了,”滕侠渡说,“布朗定会把我复出的消息大肆宣扬,格兰特那家伙说不好也会推波助澜——都是拦路石,他想顺手解决,也正常。”
游熄狠狠地咬住嘴唇,眸中有如火焰燃烧的明亮。他恨恨道:“我一定会杀了他的……带着老师您的份,我一定会的。”
滕侠渡一笑,他计划的事情一一实现,此时心情正好,悠悠说道:“好啊,我等着你长大的那天。”
长大。游熄神思一晃,轻微地甩头,将那个怀表上的小少爷从脑中甩走。
“我帮你,老师。”他帮着滕侠渡收拾餐桌,固执的再一次强调,“我和他是不一样的。”
滕侠渡笑了声,用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摸了摸游熄柔软的发,两人体温相近相贴。他道:“是吗。”
粉光闪动,前进一截,停滞已久的游戏进度,终于又进行了一步。
滕侠渡:一模一样(字面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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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出租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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