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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过去了十五分钟的样子。

步绾又敲了敲隔间的门，知道石云蔚在外面守着的她稍许心安了不少，但是对周陈澄的担忧倒没减弱，因为她看到整个影子都变得畸形了：“橙子？我看你还没回去，你没事吧？”

影子迟缓地挪动了一下，声音依旧很闷，含糊得像是发声器官里盛满了液体。

“……你怎么……”她似乎听出来了自己的声音诡异，于是又不说话了。

“你还没有回去，我担心你。”步绾抱着书包蹲在地上，有一点想从门缝偷窥的冲动，但又怕看到什么自己没法承受的景象，又有些犹豫，“正好我肚子也疼得厉害，请假回家了，你不舒服的话和我说，我回家拿药给你。”

她不知道这学校有没有理论上该配置的校医，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是装病回家的。不过或许说自己装病好像也没什么问题，正好让外面的石云蔚听到动静假装抓人进来。

“我很羡慕你。”

啊？

步绾一愣，不知道这怎么就到了这种“直抒胸臆”的环节，但很快不安就涌上了心头，她又拍了拍门，顾不上什么影子不影子的问题：“橙子，你先出来好不好？”

“因为这么说会显得像是在嘲笑你的样子，就算知道你是因为生了病才这么白，但我还是在嫉妒你那么白，嫉妒黑眼圈在你这样漂亮的脸上显得就是憔悴易碎让人心疼，在我脸上就是丑陋。嫉妒你那么高那么瘦，就算知道你是因为身体不好，就算知道如果能交换的话你肯定宁愿选择我这样健康的身体，而不是要一直吃药的身体……”

步绾敲门的声音顿住，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嫉妒你和贺清璟那么亲近，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我知道你对他也没有那种想法，这种感觉就好像小说里的主角说她对男主角不心动那样，npc的想法不重要，npc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也只能以线稿的方式出现在背景里。我也不喜欢贺清璟，他太优秀了。”

影子好像在变大，它没有吞噬掉昏暗的灯光，只是与之融为了一体，一点一点地溢了出来。

“我真的很讨厌贺清璟，他凭什么那么优秀？他家里很有钱，他长得很帅，他成绩优秀，他是校草，是年级第一。他住在学校对面的小区里，是因为那个房子离学校近，不是他只有这一个住所，我不是，我家虽然没在农村，但离我们学校也好远好远。”

“我们学校真的很好，它要求每一天大家都在学校里，像贺清璟这样的有钱人没空去上更多的补习班了，虽然他们的起跑线还是离我那么远，但是他们被拖后腿了，我好开心。”

步绾喃喃地喊了一声“橙子”。

周陈澄的思绪似乎很乱，当然，这个形态好像要求她还能保有思维能力有点太难了。她的影子已经满涨开来，铺天盖地的，唯独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步绾，好像怕吓到她一样。

“你知道贺清璟今天穿的衣服有多贵吗？一万三千，我问了代理商，她那边卖的仿品也要三百八十八。三百八十八，哇，一件衣服三百八十八，我想都不敢想。”

步绾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贺清璟今天穿了个什么衣服。石云蔚悄然无声地走了进来，就在门边上，朝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们继续，自己只是在影子的边缘呆着。

步绾犹豫着问道：“可是，那为什么……”

“为什么嫉妒你和贺清璟的亲近？我不知道，嫉妒从来都是没道理的，我嫉妒好多人，尤其是你们对我这么好的时候，我更嫉妒了，我嫉妒你们的善良。我感觉我就像一只流浪猫，冬天的流浪猫，隔着玻璃门看到了被好好照顾着的、被好好爱着的品种猫。”

“我真的很喜欢你们，你们都很好，鼓励我的你很好，给我带紫药水的王鸳杏很好，帮我打听顾嗣显消息的李莎白很好，大家都很好，来帮我洗头的你的学姐也很好，可是大家为什么都那么好，显得我好丑。”

“你也很好啊！”步绾大声打断她几乎如同自语一般的喃喃， “你为什么能那么容易看到别人的珍贵，却没看到你自己的珍贵呢？你如果不好的话，我们不会和你做朋友的啊？我们又不是傻子！”

这么说着，她忽然感觉到审视的视线，那种不带任何情感的如同机器一般精准的审视让她毛骨悚然，她甚至不敢四处环望，这种窥伺感让她汗毛直立浑身哆嗦。好在有石云蔚在，步绾思绪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不着边际地飘了飘，觉得自己完全理解了吊桥效应。

“我不珍贵，我叫周陈澄，因为我爸姓周，我妈姓陈，本来第三个字是前程的程，因为我奶奶姓这个，他们说要有个人和奶奶姓，但我奶奶好，奶奶说女孩子名字有三个姓不好听，她说要叫橙子，橙子好吃，我妈说登记的人写错了名字，所以我变成了澄澈的澄。你看，我连名字都会被写错。”

“顾嗣显一定很受家里人喜欢，显耀家族的子嗣。我喜欢他的名字，我也喜欢他，他长得很帅，他也很优秀，但他好像平凡一点，他没有贺清璟那么太优秀了。他也没有嘲笑过我。我和顾嗣显是一个初中的，初二的我更胖，我八百米跑很烂很烂很烂，那天大家都嘲笑我，但是和我们一起上体育课的，初三六班的顾嗣显，他正好买了一瓶水，他把那瓶水给了我，哪怕他之后被嘲笑说，是喜欢初二胖妹的顾嗣显，他也没说别的。”

步绾一愣，这是她们都不知道的事情。

“其实同学们对我也挺好的，他们只是叫我胖子。她们会给姨妈弄在身上的我小面包，会给我外套罩着脏了的裤子，八百米最后测试的时候会拉我一把，哪怕是笑我最厉害的男生，看到我一个人扛水的时候也会把水从我手里抢走扛回教室……”

小面包是什么？步绾又是一愣，结合上文才想起来，有些害羞的中学女生会把卫生巾叫小面包。

“我其实本来没有觉得我胖的，我奶奶说，小姑娘要壮实一些，太瘦了什么也扛不动，但是大家都说我胖，说我大象腿，说我大土豆，我妈还说你怎么这年纪就穿38码的鞋，回头哪个男人要你。小时候我妈说这孩子不挑食好养活啥都吃，长大了说这孩子跟八百年没吃过饱饭似的。她说我虎背熊腰，好不容易瘦下来了，她又问我，心里都在想减肥，到底有没有想好好学习？我又胖了点，她又说，你吃了什么好吃的，小肚子怎么有点大啊。”

周陈澄碎碎念着，似乎并没有在意室内有两个听众在。她只是觉得委屈，她只是想说出来，有没有人听都可以，最好是有人听，最好是听了不会说你这算什么、你怎么这么脆弱的人。

“她说我脸大，说我黑，我说想买东西擦脸，她问我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她偷拍我，然后拿我的丑照给我看，说我笑的时候龇个大牙太好笑了，我收敛了，她说我小小年纪怎么就会装。我压力大了，爆痘，她说你该吃点清淡的，你该涂点什么，却又不给我买，也不肯我买。”

“然后她还要和我说，你看看人家贺清璟，你看看人家谁谁谁。”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只需要关注能不能考上好大学，我却得被说我毛孔粗大，说我长痘痘，说我驼背，说我肚子大，说我腿不够细？”

“为什么啊？凭什么啊？”

到最后变成了尖锐的悲鸣，细针一般戳破了膨胀的影子。

石云蔚不知何时大步走了进来，一把拉开了被锁着的木门，步绾看到了塞满了狭窄隔间里的……生物。

生物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堆在隔间里，因为门打开了而往外溢出。

是一滩半人半鱼的生物。臃肿的鱼尾最先流了出来，那分明是由大脑皮质组成，不，是沟壑还是皮质？好像又是眼睛。

该是眼睛的地方仍然是眼睛，嘴巴也变成了眼睛，鼻子也变成了眼睛，闪烁着荧光的眼睛，尾巴上也全部都是眼睛，密密麻麻的眼睛在注视着她。没有一点恶意的注视，只是纯粹在看，却看得人毛骨悚然。

一半的躯壳被敲碎了，露出了带着腐臭腥味的脓液，另一半的躯壳依旧维持着人形，半边脸艰难地朝步绾露出了微笑。

她好像没有看到挡在步绾身前的石云蔚。

那半张脸也不能说完好，甚至不能说好。

用的美白产品似乎还是毁了脸，惨白的皮肤上是一颗一颗的水泡，水泡里到底是有什么细小的生物在游动还是只是水在轻轻晃动，步绾看不分明，也不敢去看。头发散发着诡异的紫光，那种像是变异的光使得这个并不大的卫生间更加充斥着一种鬼片氛围。

这摊碎肉发出了似哭非笑的细碎又微弱的声音：“对不起啊，吓到你了吧？但是我实在，壳子撑不下去了。”

她的意思是，她内底已经被腐化太久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不知道。”

她居然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步绾想，哦，原来她把问题问了出来。

“我不喜欢听刀子嘴豆腐心这个说法，”她的声音有些模糊，有些低沉，又有点莫名其妙的好听，像是从注水的吉他里面传了出来，“我第一次学到这个词的时候就想到了我妈，想到了叫我胖子的同学们。我妈对我真的挺好的，同学们对我也挺好的，我妈也只是说说，同学们也都只是说说。问题在我，她们说过就忘了，但是我忘不掉。所以，可能从一开始，也可能是初二，我不知道。”

“我瘦下来之后好像世界给了我一点偏爱，我遇到了更好的你们……”

“不是！这和胖瘦没有关系！”步绾忍不住出声打断，她感觉自己进了这个副本之后一直在做嘴遁，但她实在听不下来这些话，她在对周陈澄喊，又好像在对别人喊。

“因为高中的大家都有点成长了，他们都大概知道什么话说出来会伤人了！我初中的时候还以会说脏字为荣呢！因为我那个时候觉得当不良特别酷！过了那个猫嫌狗不理的年纪就好了！你是受害者！你不要为他们……”

“我知道。”

周陈澄轻轻柔柔地打断了她。

“我知道的，栀子。”

“青春期本来就是一群不成熟的人的碰撞，尖锐的石头互相摩擦本来就会伤害到大家。我知道的，我没有为他们开脱，我也没觉得他们有任何问题，大家都是这么长大的，你看，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初中是个胖子，这个高中明明也有那么多和我初中同校的，却不会有人主动说，看，这是初二那个胖妹。”

“我知道的，往前走是出口，大家说的光明未来就在前面，往后走也是出口，无聊的青春期隐痛罢了。往前往后都是出口，为什么偏偏我被夹在中间，动弹不了？”

打了感觉一千字的作者有话说最后还是删掉了，感觉如果大家看到了这里的话，应该真的能理解我说的，这个副本其实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副本、每一个角色都有原型的话了。

有太多话想说了，这个副本结束的时候再唠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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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