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微亮时周行牧一行人便出了宫。
出了城门,祁雪掀开帘子回望,高大的城楼依旧安静矗立,只是城门口多了个青衣身影。
“小姐,那是夫人吗?”小荷在一旁激动问道。
“是。”祁雪红着眼眶与许清源对望,马车渐渐远了,人脸变得比芝麻还小,祁雪仍不肯收回目光,待马车进了林子,连中都城的城门都看不见了时,祁雪才将帘子放下。
“小姐......我们下次回来是何时呢?”小荷喃喃问。
“总有机会的。”祁雪回。
好在城外已有了初春景象,老树抽新芽,枝头浮鸟雀,迎面而来的风中也有了丝暖意,祁雪在马车中待了会儿便觉得好多了。
早先已往北都去信,这会儿北都该是已经在准备播种了。范恒的来信中说街上的渠都已挖好了,待祁雪回去再商量修屋子的事宜。北都正是百废待兴时,她也不可沉湎于离别之伤中。
眼下正是大好春光,不可辜负,于是她下车骑上马,在马蹄哒哒声中扬起嘴角。
祁雪下了马车,小荷便在马车中铺上小毯子,准备小憩一会儿,没想到行津上了马车。
平日里行津都是骑马的,刮风下雨都不曾入过马车。
小荷见行津脸色疲惫,忙问她:“你怎么了?身子不适?”
行津指着马车中的小毯子问:“能睡吗?”
“能的。”小荷帮她把毯子抻了抻,让她能躺得更舒服。
“困......”行津躺在小毯子上闭着眼嘟囔了一声。
小荷听了便轻声问:“昨夜没歇好么?”
“嗯......”行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昨日半夜祁雪忽然说要种桃树,还一副不种决不罢休的架势,她只好满城去找桃树,好不容易在一处荒山上找到了,又哼哧哼哧把它连着根茎挖了出来,扛到飞英殿后院挖坑种下,忙活了一晚上,祁雪还再三叮嘱她不许告知周行牧。
行津想着,闭着眼翻了个白眼:夫妻间的情/趣罢了,为何折磨的是我......
小荷见行津不动了,便又轻手轻脚地掏出来一块小毯子盖在行津身上,抬手拽了拽马车帘子,怕外头日光钻进来扰了行津。
半个月后。
行津放下碗,小荷凑过去看了一眼,问她:“能吃饱吗?”小荷可是见识过行莽饭量的,初见行津时才知道原来北都军的饭量都很大。
如今眼见着行津的饭量一天比一天小,她有些担忧。
“这米不如北都的好吃。”行津蹙眉。
吃惯了北都的米,这一路再尝别的米,确实觉得索然无味,祁雪在周行牧的注视下将碗中的饭菜全吃完,也放了筷子。
“还有十几日便能到北都了,只能先将就着......”小荷道,话音未落,外头忽然传来马嘶声。
“将军!”来人形容狼狈,衣服上全是干涸的泥水印,头发也散乱枯糙,他将怀中用油纸包住的信拿出来交给周行牧,“北都连日暴雨,洪水漫延,城中遭难,望将军速归!”
连日暴雨?真被陈明珠说中了?祁雪蹙眉。
信中范恒说暴雨前期城中尚还安好,夯实的土地与两侧水渠起了不小的作用,可连下几日后,百姓们的屋子先后被雨水浸坏,一间间地塌,城中可安置百姓的屋子原就不多,如今已是捉襟见肘,正等着播种的田地也泡在水中,若是天再不放晴就赶不上播种了。现下城中急需人手,行津和周行牧都不在北都,行莽能调的北都军太少,城中已是危急之时。
“备马。”周行牧收了信纸,起身对一旁的行津道,“我先回城,你留下带队。”
“我也要去。”祁雪道,“我会骑马!”
周行牧想都没想就拒了她:“北都还在下雨,骑马危险。”
“你必须带我去。”祁雪定定地盯着周行牧的眸子,“路是我带人修的,水渠也是我预先设计的,修屋子也早在我计划内,城中屋子哪些经水哪些不经水我都清楚......”
周行牧知道祁雪为了建设北都,私下费了许多功夫,不仅走出府去同百姓结交,还挑灯反复研读书册。
如今连周行牧自己都不确定,到底是自己更了解北都,还是祁雪......
见周行牧不再反对,祁雪立刻吩咐小荷:“去将我前些日子誊抄的宫中方子用油纸包好拿来!”
待外头备好两匹马,祁雪和周行牧也简单收拾好了行李。
小荷急匆匆跑过来,将裹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递给祁雪:“小姐......”她眼眶有些红,“我知道我若是跟去,就是拖小姐后腿,我会好好听阿津的话,我们......北都见......”
“北都见。”祁雪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叮嘱小荷道,“方子原册也要用油纸包好,入了北都地界后更要好好看顾,万不可浸湿!”
小荷重重点头应下。
周行牧与祁雪一人一马,不做停留,飞驰而去。
纵马狂奔才半日,祁雪的大腿便被磨破了,马儿每一次颠簸都磨得她生疼,但她不敢告诉周行牧,怕耽误行程,于是咬牙拽着缰绳继续骑。
夜里两人宿在驿站,祁雪用过餐,姿势别扭地回了房才敢脱衣裳查看伤口,两条大腿都是一大片乌紫,磨得厉害的地方还在往外渗血。
房门突然被敲响,祁雪忙盖上被子问:“谁?”
“是我。”门外传来周行牧的声音。
“进来吧。”祁雪往榻上缩了缩,裤袜已经脱了,她用被子将双腿裹得紧紧的。
周行牧进屋子见祁雪坐在榻上,他愣了一瞬,转身将房门关上。
祁雪顺着周行牧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她刚刚脱下的裤袜还在床尾放着,隐约能看见还有血迹......
祁雪低着头把裤袜塞进了被子里,满脸通红不敢抬头。
周行牧将手中的药膏递到祁雪眼前:“抹这个,好用。”
祁雪伸手将巴掌大的白瓷小瓶攥进手中,还是低着头。
“再有几日才可进北都城,这药每日都得用,厚敷一夜,明日会好上许多。”
“嗯。”
听到祁雪应声,周行牧又拿了几瓶药膏出来,摆在桌上,随后便出去了。
祁雪抬头望了一眼桌上的几瓶药膏,又打开手中已经被她捂热了的小瓶子,里面是乳白色的软膏,她一边上药一边疼得眼泪直流。
好不容易上完药躺下,半夜又被雨声吵醒,祁雪睁开有些肿的眼睛,失神地盯着窗户。
这里距中都快马加鞭都还有几日路程,此刻驿站外暴雨如注,结实的窗户被雨砸得劈啪作响,祁雪甚至能听见雨水撞在屋顶的爆裂声,而北都连下几日暴雨,城内景象可想而知。
她顿时睡不着了,大腿还在发烫,疼痛难忍,她挣扎起身换上衣裳,收好行李,一步步挪出门。
出门在外不好叫周行牧王爷,她便扶在门框上轻声喊:“周行牧......”
门很快被打开,屋子里亮起烛火,周行牧着装整齐,行李也收拾妥当,祁雪一看便知他同自己想的一样。
“不耽搁了,走吧。”祁雪道。
周行牧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祁雪的腿,她觉察到周行牧的目光,扯着嘴角笑了笑:“无碍,是我坚持要与你一同赶路,这点痛能忍的,而且你应当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你知道的,我这样的伤......要不了命,也总会愈合。”
周行牧当然知道这样的伤要不了命,他只是有些担心祁雪受不了这个苦,现下她自己执意要走,那便也没什么可犹豫了。
两人背上行李,穿好了蓑衣戴上斗笠便冒雨上了马。
上马前周行牧在祁雪的马鞍上垫了一块用旧布制成的软包,虽然祁雪大腿还是疼,但总好过受坚硬的马鞍摩擦。
连着几日都是雨,偶尔倾盆偶尔绵密,为了赶路,周行牧在驿站停留得少,吃过饭添了补给便睡觉,醒了就出发。他原以为祁雪会撑不住,没想到她竟咬着牙跟了下来。
“天黑前能进城。”周行牧骑着马对祁雪道。
两人之间被雨幕遮挡,祁雪凑近些才听清周行牧说的什么。蓑衣已换了好几次新,可身上这件仍然开始不断渗水,即使披着大氅,祁雪也仍然觉得很冷,若不是正在骑马,怕是会被冻死,听周行牧说今日便能到了,她心中也不由急迫起来。
越靠近北都,雨势越大,即便带着斗笠,祁雪也被雨水砸得睁不开眼,她努力辨别着方向,不料身下马儿忽然被绊倒,一瞬间祁雪便被甩了出去,千钧一发之际她及时松了缰绳,抱紧胸口的油纸包滚落在地。
地上泥泞不堪,甚至称得上柔软,祁雪滚了几圈停在一处水坑中。蓑衣和斗笠都不翼而飞,大氅也掉在地上,衣裳被泥水浸透,冰冷地压在身上,她顾不得疼,赶忙低头看胸前的油纸包,还好,油纸并未破损,方子都还好好的。
她终于喘上气,这才觉得身上疼,不知是疼的还是冻的,她的手不自觉发抖,抬眼去看,那马躺在地上合了眼,竟是跑死了。
周行牧驱马掉头,为祁雪仔细检查,发现她并未摔断骨头,顿时松了口气,他脱了自己的大氅将祁雪裹起来带上马:“忍一忍,很快就到了。”
祁雪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学骑马的那一夜,她也是这样被周行牧裹得严严实实的护在身前。
马儿颠簸,她腿疼,腰疼,胸口也疼。
好疼啊......
不开窍的小周:既然你不怕苦,那你跟着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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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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