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凤七下意识重复了一遍，抬着黑白分明的瞳孔，视线落在前方，冰冷的指骨覆着她的手，包裹着，在虚空中写出字划。

缓慢，虚无，指尖在空中划出空空荡荡的痕迹。

她在寒冷的触感中，突然想要吐出一口气——她不知道缘由，甚至也不清楚这样的感受叫做……放松。

在这个没有任何痛楚的地方，就连彻骨的冰寒也像是温暖。

“别分心。”轻如薄雾的声音在不远不近的上方响起，淡漠冰凉，“认真看。”

她听不懂，侧了侧头，用幼兽一样求知且好奇的眼睛看着她，似乎很想要知道这一句话的意思。

女人银睫半垂，眉目淡淡，神情看不真切，分明很近，却又如隔着重重雾气。

苍白如月光的指骨松开，女孩反应不过来地看了一眼自己被放开的手，发出了”手“的音节，语调还是不准确，眼皮却被轻点了一下，像冰块贴在上边，很冷。

凤七感受到眼皮上的触感，下意识地抬起眼，看见了垂下的广袖，女人冰冷的腕骨就藏于其下。她还记得那道会带来剧烈痛苦的金色纹路。

“这就是‘看’。用你的眼睛。”

冰冷的感受带来些微末的痒意，凤七下意识眨了几下眼睛，笨拙地模仿，“……看？”

她学得很快，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将缺失的六年补上。

陌霜寒凉的指尖停留在她薄薄的眼皮上，语调如轻叹，“是的，这就是‘看’。是你在‘看’。”

……

这条路既长云走了千百遍，却只有这一次，停顿下来看着破旧的石壁、残破的禁制。

——上古遗训……？

她哑声笑了笑，空寂的石廊使声音显得飘渺不定。

说是遗训，可从洪荒到了现在，早成了大道法则的一部分。与遗训扯上关系……绝不会有好下场。

那样的力量太过特殊，甚至是邪性，一旦被缠上，永远都无法摆脱。

既长云叹息一声，她自是不愿继续在这件麻烦事里插手，却因为修为低微，只能受制于人。她不得不来，不得不将剥离主魂的事继续做下去。

她走路没有任何脚步声，比风还要寂静，这些禁制都是她一手布置而成，曾经总要修补，现在却已经不需要了。

地底昏暗，石廊狭长。既长云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指节，眉头微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凛冽的风将沉重的石门打开，既长云缓步走入石室。

刚走进，潮湿的血腥气便涌入鼻腔，视线看去，地上多了些深色的血迹。

很明显，禁制被人动过。

既长云不用怎么思索就知道是谁，嗤笑了一声，不得不说这师徒二人如出一辙的莽撞，若不是这禁制攻击力是逐层上涨，恐怕她今日来时只能看见一具尸体。

视线越过那片滴落的血迹，剑魄还被锁在原先的地方，闭着眼睛，似乎昏迷了。

她此前已经挑断了剑灵的手筋，也尝试过剥离她的主魂，细细想来，即使千般不愿，也早已和上古遗训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联。

剑魄违背了上古遗训成了人，她则是想再次将剑魄炼成一把剑——距离剑魄被锁在地底已有四年，因果咒也没有找上她，按这点来看，大道规则目前所针对的仍只有剑魄一人。

既长云睨了一眼锁链，风灵力钻入了铁环的细孔，按着既定的方法解开了繁复的禁制。

“咔擦。”

铁环向两侧松开，女孩也从石壁上掉了下来。

她捏碎了一张传送牌，将剑魄带到了师祖所在的碎云阁。

而无人注意到，一丝白芒的雾气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随后如从未出现过一般回到了女孩的神魂。

……

凤七多学了一个字，正在一字一顿地重复，便听见身后的人淡淡“嗯？”了一声，分辨不出情绪。

女孩以为她仍旧在教她，于是也学着她的语调，不伦不类地发出了嗯的声响。

陌霜屈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不用每一句都学。”

她摸了摸额头，露出些属于孩童的傻气，“唔？”

陌霜似乎轻哑地笑了一声，像冬日磅礴的大雾散去，仍旧带着些凉意的阳光照下来，并不暖和，甚至十分短暂。

下一瞬再看去，又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冰冷，仿佛刚才的笑从未出现过，只是一瞬间的幻觉。

“我们继续。”声线如蔓延而下的霜雪，寒凉空荡，从身后的高处落下。

手再一次被冰冷包裹，被牵引着在空中再次写出“我”字。

凤七的视线聚在虚空中，白雾飘飘渺渺，正如写出的字一般没有落点。

带着她写了几遍后，陌霜停下手，道，“写一下。”

一垂目，她对上了女孩茫然的视线。

陌霜只能再一次带着她在空中一笔一划地写了一个“我”字，并说，“这是‘写’，由你写出来的，是‘字’。”

“些……些字？”她理解得很快，只是读音歪歪扭扭，并不准确。

“是的。”陌霜说。

“我在些、些字。”凤七有些磕磕绊绊地又念了一遍。

这次陌霜纠正了一下，“是‘写’，不是‘些’。”

薄雾一样凉的声音似乎贴着耳侧，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也抬了起来，“……邪？”

没等陌霜纠正，女孩自己就发觉了念出来的和她的不一样，于是自己又自言自语似得念了几声，“些……邪。”

边念还边摇头，幼兽一样的眼睛看着陌霜的神情，自己又纠正了一遍，“是、是写？”

“嗯。”

陌霜冰冷的声音轻缓，“很棒。”

女孩眼睛一瞬间变得亮晶晶的，只是又学会了一个字，她的反应却像是捡到了什么宝藏。

陌霜冰凉的指尖摸了一下她的头，像落下几片轻柔的雪花，“写写看。”

这两个字女孩都大致知道意思，拼凑一下就理解了她说得是什么，于是认真地抬起手，试着在空中写“我”字。

她手指无法弯曲，所以也无法用单独的某一个指尖去写字，只能抬着一整只手，其余手指垂下去了一些，食指微微颤抖着在空中划动。

陌霜微垂目，女孩身旁的白雾骤然散去，只剩下一缕飘渺的雾缠着她的指尖，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浮现出笔画。

她被带着写了几百遍这个字，迷迷糊糊得形成了一些肌肉记忆，雾气最先随着她的动作形成了一个向左的短撇，下一刻却随着她的指尖顿在了原地。

“唔……？”女孩停顿着，有些困惑又带着点求助地看向她。

“不会吗？”陌霜轻轻叹息，神情被雾一衬愈发显得凉薄。

女孩“唔”了一声，不知听懂了还是没有听懂。

陌霜顿了顿，指骨抬起，一缕飘渺的白雾缠于其上，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划动，雾气随之成型，在空中浮现出一个“我”字。

“照着这个写。”

凤七根据她的动作，大致猜出了这句话的意思，认真地“唔”了一声，接着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戳了戳雾气形成的字。

好冷。她被冻得缩回了手，停止了探索。

陌霜不知何时已回到了寒玉台上，身形在大雾里看不真切，坐着时只有一个挺拔的背影，银发垂于腰际。她闭着目，漠然道，“认真一些。”

听见声音，女孩又唔了一声，再一次看着浮在空中的那个字，过了一会才抬起手，依样画葫芦地在空中划动着。

有同样一缕雾气停留在她的指尖上，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留下了蚯蚓一样不成笔画的痕迹，歪歪斜斜、弯弯曲曲。

凤七看了看自己写出来的，又看了看空中的那个字，左右看了许久，才觉得并不一样，慢吞吞地伸出手把自己写出的字打散了。

白雾散于空中，又凝成一丝雾气缠回她手上。

女孩再次认真观察，颤颤巍巍地又写出一个撇，依旧歪歪扭扭，一个短撇歪出上下不平的起伏状态，倾斜的角度也无比怪异，活像一只奇形怪状的蛇。

她却认真地点了点头，伸着食指开始写下一个笔画。

一横一竖弯钩，每一划都没有意外，全都七扭八歪、奇奇怪怪，笔画的落点也相隔甚远，一个“我”字，写得像是被五马分了尸。

她似乎却十分喜欢，伸出指尖碰了碰歪歪扭扭的字，还叫它，“字！”

陌霜睁开眼，淡漠的视线掠过那个字，只说，“再写。”

“唔？”凤七疑惑地歪了歪头，不解地戳了戳空中蚯蚓一样的“我”字，雾气被戳得弹了弹，她觉察出乐趣，快快乐乐地又戳了好几下。

雾差点散了，飘飘浮浮一会，那个本就奇奇怪怪的字变得越发古怪。

女孩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又有一缕新的雾气缠再了她的指尖上，冰凉的声音随之响起——

“继续。”

她看了一会手指上的雾，很好奇它怎么突然出来的，用另一只手也戳了一下它，这缕雾却摸不到，手一下就穿了过去，摸了个空。

女孩“唔”了一声，才继续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