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璧没想到谢元意会晕过去,只是杀个人,她怎么能怕成这样,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做错了,不该这么着急的。
很快那个念头就被他推翻,他没必要为谢元意感到懊恼。
李怀璧维持着搂住谢元意的动作,慢慢将剑拿了回来。
姚孟此时还剩了一口气,眼睛半阖着,仅剩的意识让他想要往后爬,他很后悔,在遇见这两个人时,他就应该躲得远远的,尤其是那个剑客,年纪不大心肠却是歹毒,如今他都快死了,剑客好像也不愿意罢休。
李怀璧当然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虽然他最初不想管这事,但既然开始做了,总归要做到底的。
银剑在空中停滞几瞬,伴着男人的低语在不同的位置绕动。
“你是用这只手拐的人,还是这只?没有腿的话,也走不了那么远的。”
他语气那样平静,似乎是在说一件完全不要紧的事,如同他割断人手脚的动作,慢吞吞,静悄悄,姚孟已经被折磨死了,可李怀璧还是固执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等到这屋子里的血腥气浓郁到刺鼻时,李怀璧收了剑,打横抱起谢元意,下楼寻了崔宁。
“她总是会晕,很奇怪。”李怀璧已经开始感到厌烦了,他在想,他真的应该把谢元意带上吗,她总是在拖慢自己的脚步,没事找事。
崔宁在替谢元意把脉,脸上没什么表情,身体却渐渐挪向了远离李怀璧的方向,她不太喜欢他。
“她的身体很虚弱,又受了惊吓,不宜再劳累。”
之前那个大夫也是这样说的,可平时完全看不出来,谢元意骂他的时候,很有劲儿。
“你能治好吗?”
崔宁语气不怎么好:“这需要时间调理。”
崔宁觉得,他们的关系不太正常,“你们不是夫妻吧?”
“那又如何?”
“如果不是仇人的话,让她好好养养身体吧,她或许要比你想象中脆弱很多。”崔宁发现谢元意身上有很多旧疾,一时间出不了什么事,但若长久得不到治疗,肯定是要出问题的。
李怀璧不可能停下脚步,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抛下谢元意,或者带上崔宁。
李怀璧依然很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重生,变数的出现,意味着很多事情都会和从前不一样,他不知道其他人会怎样,谢元意是他到目前为止,唯一可以把控的同类,他有种预感,丢下谢元意,很多事情会变得不太好。
至于崔宁,她医术不错,施针很稳,手脚麻利,听那些姑娘说,平时的大病小病,崔宁都能解决。
李怀璧记得,他这一路回京师的绊脚石有很多,虽然他不怕受伤,有个大夫也总是好的,顺带还可以调理谢元意的身体。
他压根就没有考虑崔宁是否愿意这件事,能带走一个谢元意,自然也能再带走一个崔宁。
当然,李怀璧不会觉得自己同姚孟那些拐子是一类畜生,没有哪个畜生会像他一样天天被骂,还得被威胁着去救人的。
想通了之后,李怀璧觉得心情顺畅了不少。
“你去收拾东西,跟我们一起走。”
……
谢元意是在入夜以后才醒来的,她身上全是汗,呼吸急促,手微微颤着,脑海里面全是当时把剑捅进人胸膛里的画面。
屋里的烛火不太亮,朦胧隐约,隔着纱帐,谢元意看见李怀璧躺在地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单纯地闭着眼睛,至于那把杀过人的剑,他一直都抱在怀里。
剑不离手,说杀便杀。
看着看着,谢元意感觉到有一股浓烈的情绪在心底蔓延,愤怒的气息四处流窜着,好像已经变成了一团火,烧得谢元意头脑发胀,双目赤红。
这是她第一次明白恨的感受。
是李怀璧让她变成了真正的杀人凶手。
姚孟当然该杀,谢元意清楚这一点,他可以死在刑台上,可以死在那些无辜女孩的审判下,也可以死在她手里,在基于她自愿的基础上,而不是被人胁迫着挥刀。
明明他已经问过自己的意见了,他既然问了,为什么不能尊重她的意思,听到了回答却还是逼着她杀人,那索性最开始就不要问。
李怀璧是在戏弄她、嘲笑她、惩罚她。
他今日可以让自己杀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明日也可以让她杀一个好人,重点在于他想让她杀,而非谁该杀。
谢元意讨厌死这样的感觉了,逃跑的念头逐渐充斥她的全身,她不要再跟李怀璧待在一起,她应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凭什么要被他禁锢自由。
可是机会到底在哪里呢,谢元意微微抬了下手腕,她甚至已经习惯了牵机的存在,这多可怕。
被另一端珠链绑着的李怀璧因细微的变化清醒过来,他起身走近床榻,掀起纱帐,对上了谢元意那双憎恶的眼。
看上去比平时凶狠多了。
李怀璧嗤笑:“你终于醒了,连挨了三刀失血过多的唐青池都比你醒得早。”
谢元意问:“姚孟死了吗?”
“这会儿尸体怕是都被饿狼啃烂了。”
明明一整日都没有进食,谢元意却觉得此时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她忍着不去想李怀璧描述的画面,零星的片段还是会一点一点从她眼前闪过。
谢元意想吐。
她背过身去,不再看李怀璧,大约也是觉得今日给她的刺激足够多,李怀璧没再招她,朝着外面高喊了句崔宁。
他看出来这丫头不喜欢他了,见他的时候完全不顾虑自己的眼睛如何,见谢元意,那丝带把眼睛捂得好好的,生怕她看了被吓到。
崔宁把煎好的药端给了谢元意,“恩人,我喂你吧。”
谢元意对她自然百般和善,她坐起来,连道:“我自己来就好,多谢。”
崔宁听不得这话:“恩人救了我的命,我为恩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崔宁自幼受到的教育便是知恩图报,对颜娘如此,对谢元意,亦是如此,每一个对她好的人,她都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献给她们。
她语气太过诚恳,教谢元意有些不好意思,喝药都变得顺从起来,苦就苦吧,别浪费人家的心意。
同她相处很舒服,谢元意忍不住跟她多说话,听到她父母亲人都已亡故时,谢元意虽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觉得哀伤,她还这么小呢,才十六岁。
谢元意忍不住攥了攥她的手,眼里闪着柔和的光,“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一句很空的场面话,可谢元意说得无比真诚。
崔宁点了点头,她觉得谢元意很像她姐姐,说话声音柔柔的,手很软很香,有种天然的亲切,崔宁觉得,跟她待在一处很好,就算有那个不讨喜的人在也没什么。
“恩人快躺下休息吧,阿罗煮了粥,我去看看好没好,待日后我为恩人好好调理身体,必不会再让你这般虚弱。”
谢元意听这话有点怪怪的:“日后?”
崔宁耐心解答:“李公子说,明日我们一同启程。”
崔宁眼看着温柔善良的恩人换上了凶恶的表情,怒目圆瞪,中气十足地朝着那李公子骂道:“你又发什么疯?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怪谢元意多想,她自己就是被李怀璧强行掳走的,实在无法理解他让崔宁一同启程的用意。
她现如今已经启动了听见李怀璧的声音,看见李怀璧的人,知道他做的事,便能立马启动全面防御加全面攻击的模式。
李怀璧也不能理解,怎么谢元意对崔宁那样柔和,对自己那样厌恶,想一想其实也能明白,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没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
只是承认事实总是很艰难,所以李怀璧依然认为,是谢元意不知好歹。
“你急什么?我又不会杀了她。”
“你不会杀她,但你会给人下毒啊。”谢元意已经有阴影了,她连忙问崔宁,“他有没有给你吃什么奇怪的东西?”
崔宁茫然,“没有。”
恩人这副焦急的模样,好像她自己也被那样对待了一样,不过她诊脉的时候,没有发现恩人有中毒的迹象,应该是她想多了。
不过那腕间的链子,很惹眼。
“此物药香浓郁,倒是养身体的好东西呢。”
谢元意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看了看牵机,又看了看崔宁,把链子怼到她面前去,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要不要再闻闻,是不是出错了?”
崔宁对自己的专业素养很有自信。
“不会有错的。”
她幼时听家中长辈说起,许多大户人家的小儿体弱,家中便以上好的药材浸润珠玉,做成首饰让孩儿日日佩戴,弱则宁神静心,强则祛病除邪。
谢元意愣了有一会儿才看向李怀璧,他依旧是泰然自若的模样,没有半点被拆穿的心虚,只是眼角略微闪过两分得意。
或许是因为谢元意发现了他的大发慈悲,或许是因为谢元意被他随口捏造的传言唬住,反正,看得人一点都不舒服。
至于他其实也没有那么恶毒的想法,谢元意并没有用它来安慰自己。
牵机无毒,可她依然被它困住了。
她失去了自由。
光是这一点,她就不可能原谅李怀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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