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皇帝与裴牧舟落座,流畅的罄音忽起,打破大殿内的寂静,云衫舞女鱼贯而入。
珠帘遮面,舞步曼妙,翻飞的衣衫扰乱视线。
云熙迟从鼻腔哼出声:“遮遮掩掩,怕不是心里有鬼。”
裴亦清举起茶杯,浅笑道:“有鬼才好,我还怕无事发生呢。”
远处的桑雨疏正和楚兰汜说着什么,眉眼弯起,笑意晏晏。
“你说他们两个人,真能把昭妃治好?”
裴亦清顺口添上一句,却被云熙迟想都没想,冷冰冰地堵了回来:“与我何关。”
“此生不可交的人唯二,其中一便是你这种无情之人。”
裴亦清缓缓叹气,却又想起另一件事:“熙迟,我听说玄鸾正追杀一位公子,你可知悉此事?”
“玄鸾的情报网遍布天盛,那位公子纵使有飞天遁地的遁地的本领,也逃不掉,但貌似玄鸾费了不少力气,消息都传到我的耳朵里来了。”
裴亦清自顾自说了许多,云熙迟像是没听见般,只低眸把玩着杯沿,纤长的指骨青筋凸显。
半晌后,他金尊玉贵地开口:“你为太子准备什么大礼了?”
“我才不告诉你,你且等着看吧。”
从进大殿起,桑雨疏有意无意地寻着纪听冉的身影,如今舞女遮住视野,她更找不到了。
“兰汜兄长,你可看见纪姑娘在哪里了?”
楚兰汜软着身子,懒洋洋地靠在桌案上,支起胳膊托住下巴:“找她作甚?你今日可是男儿身。”
桑雨疏不死心,难道纪府没有受邀?怎么可能!
她瞪大眼睛从舞女留出的缝隙看去,突然,她嗅到一抹酒气,冲散了那股香润的兰芷味。
桑雨疏顿时侧目:“你是不是喝酒了?”
楚兰汜缓缓抬眸,嗓音软的很:“嗯……?哪里有。”
桑雨疏的动作停滞,这般语气,思绪不禁飘回那日的清风使,她想找的人究竟去了哪里?
桑雨疏用力咬向舌尖,神智回笼。
宴席上茶酒皆备,楚兰汜面前的茶杯空了,但同时,酒杯也空了。
还说没有!见他的手还要摸向酒杯,桑雨疏立即扯过他的衣袖:“这可是皇宫,你喝醉了,我怎么办?”
楚兰汜歪头,泛红的眼眸注视着桑雨疏。
四目相对,卷翘浓密的睫毛像是蝶翼,划过桑雨疏的心头。
热意涌上脸颊,桑雨疏又将他的衣袖放下,安静地挪回自己的座位。
“罢了,你想喝就喝吧,遇到事情,我替你处理就是了。”
总归他只喝了一杯。
楚兰汜垂眸轻笑,眼尾的弧度如三月春水,他忽地凑到桑雨疏耳边,换了称呼悄声道。
“桑姑娘放宽心,就算我醉的不醒,也会护你万分周全。”
“桃花甜酒,吃不醉人,桑姑娘要尝尝吗?”
他的嗓音比起金声玉振的钟罄还要好听,耳廓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又重新涌起。
二人离的近,花香与酒香袭来,似是桃花酒的味道,桑雨疏只觉格外的好闻。
她向后退去,案上的茶盏却被不小心碰倒。
楚兰汜执起素绢,替她拭去落到衣裙上的茶渍,调笑道:“整个大殿里,原本只有我一人衣衫不净,现在又多了个笨蛋。”
“咔嚓。”
裴亦清正与座位旁的大臣闲聊,清脆的一声骤响。
云熙迟手里的茶杯被内力震碎,掌心更是被碎片划出道血痕。
裴亦清惊讶地问出声:“熙迟,你怎么受伤了?”
余音缭绕梁间,舞女缓步离开,裙裾扫过地面,带起轻柔的香风。
但下一秒,伴随着一声清越的剑鸣,笛音随之拔高,瞬间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
舞剑?
女子一袭红衣,足尖点地,凛冽的剑意如流水般,搅动空气,剑柄挂着的玉铃脆响,鼓点变的急促。
众人时不时鼓掌喝彩,然而,席上的一位绿衣公子却脸色惨白,隐约透着青紫,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似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他的五指紧紧地抠着桌角,眼睛因恐惧凸出眼眶。
这是……这是巫柳弹的曲子!
盛宴过半,长烛将熄。
楚兰汜共饮的提议不仅被桑雨疏拒绝,又被她把面前的酒全部顺走。
他抿着无滋无味的茶水:“这首曲子,桑姑娘可喜欢?”
通常舞剑的伴曲或是杀伐之意鲜明,或萧瑟悲怆,但今日的,就像是用来祭天祀神的曲子,奇怪的很。
桑雨疏曾听闻,在塞外六州的更远处,远到无人踏足的神山,那里住着一族比药神谷还要神秘的,可探天地,问乾坤的巫祝。
“这曲子,像是塞外的调子。”
话落,没等楚兰汜应声,惊变四起。
那位绿衣公子仰天大喊,一口黑血从喉管里喷涌而出,紧接着一头栽在茶案上。
众人皆愣在原地,他们互相对视,难以置信的神色浮于言表。
地上的一滩黑血里,还能看到不知名的东西在挣扎蠕动,像是手指大小的肉虫,但接触到空气的刹那,便融化成腐臭的黑水,了无痕迹。
“啊!!”
一声尖叫打破死寂,舞女被吓到,手里的剑不慎飞了出去,直直冲着最上位。
长剑被及时赶来的亲卫军打落,舞女面如死灰,跌坐到地上,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箭矢,瞬间贯穿了她的太阳穴。
血花绽开,场面混乱起来。
裴牧舟的反应最快,他急忙上前:“父皇,可有伤到?”
看到裴牧舟惺惺作态的模样,裴亦清不动声色地扯扯唇角,却在三皇子出声关切时,换上副嘘寒问暖的表情,挤到皇帝身边。
*
连绵不断的雨下了一天,一直未停,墨色天空阴沉沉的。
殿内,献舞的舞女皆被抓住,她们的脚筋被挑断,瘫在地上,一旁身着软甲亲卫军时不时拖出一位,照例询问几个问题,没有得到满意的回答后,举起长刀。
宫灯摇曳,脏臭的血四溅,在西域进贡的狐毛织毯上,留下污痕。
危及圣安,依律当诛。
檐下的花铃映着月光,云熙迟陪裴亦清候在殿外:“这就是你说的大礼?”
雨水掺着阴魂不散的血腥味,有些难闻。
裴亦清在玉兰树下,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开什么玩笑?我可没有丧心病狂到那种程度,白日提到的大礼当然是祁州城的事。”
世人皆言,太子殿下德才兼备,仁心济世,是接继天盛大统的最佳人选。但背地里呢,他掩人耳目,假公济私,在天盛管不到的祁州城私铸兵器,卖往西域。
真以为隐藏的很好,没人能抓到他的把柄是吧。
伞檐微抬,云熙迟目光悠远,大殿门口,桑雨疏与楚兰汜二人跨过门槛,同乘一伞。
他转过头:“你有确凿的证据?”
“现在的时间,还不能有确凿的证据。”
裴亦清跺了跺站的发酸的双腿,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反正云熙迟这个人精,肯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今日之事,是冲着你来的吧。”
很简单的道理,既然不是裴亦清做的,那就是想对他下手。
“谁知道呢?”裴亦清摊摊手,将鞋旁的碎石子踢飞:“一箭双雕,也不是没有可能。”
诡异的氛围随着夜幕降下,笼罩整个皇宫。
没有人想到精心筹备的生辰礼,最后会落的这番模样,有些朝中的大臣察觉风头不对,想要出宫,但天色已晚,宫门紧闭。
他们全都被迫留在宫中,至少今日。
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楚兰汜撑伞:“可有被吓到?”
桑雨疏提着八角宫灯,昏黄的烛光打在她精致的侧脸,也照出她此刻的出神。
那些黑色的虫子,不该出现的。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不会是被吓的魂丢了吧。”
闻言,桑雨疏顺口回道:“是蛊。”
楚兰汜脚步微顿:“蛊?”
居然是蛊。
楚兰汜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诧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桑雨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走出雨伞,雨水的凉意砸到脸上,她才回神。
“方才,我有说什么吗?”
“并没有。”
桑雨疏放下心来,没有就好。
蛊这种恶毒之物,早在先帝爷登基时,就借由巫蛊一案,尽数根除。
当年巫蛊一案,她虽未经历过,但从百姓相传或典籍的记载中可知,半个天盛沦陷,牵连百姓数万,死伤更是不计其数。
桑雨疏抿直唇线,脚步声却从身后传来。
“二位公子留步,太子殿下有请。”
楚兰汜颔首,面前这位是太子殿下的贴身内侍,一抹深不可测的算计自眼底划过。
皇城东边的瑞祉殿。
木榻依在窗边,上面铺着柔软的锦缎,榻边书架林立,摆满了珍贵的古籍。
皇宫为宾客临时准备的院落在皇城西边,二人来此少说用了一炷香,此时裴牧舟已经沐浴完,只穿了一件里衣。
见人进殿,裴牧舟放下手中史书,掩唇轻咳:“二位神医,深夜叨扰,莫要怪罪。”
桑雨疏低头,默默跟在楚兰汜后面,躲在他的背影下,但不躲还好,这样偏偏引起裴牧舟的注意。
窥探的视线射来,楚兰汜微微倾身:“殿下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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