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这个,裴牧舟先是沉默,良久后,他发出一声叹息,眼神向楚兰汜身后瞟去。
“这位小公子也是药神谷的神医吗?”
怎么聊到她的身上了,桑雨疏应声抬眸,却被楚兰汜宽厚的脊背挡住,正当她奇怪时,嗓音自头顶响起。
“兰芷,你出去等我。”
闻言,桑雨疏连忙颔首,不想让她听,她还不想在这种束手束脚的地方呆着呢。
离开的时候,她不禁转头望去,与满腹坏水的裴亦清不同,裴牧舟的面容刚毅正直,带着点点苦相,他的眉眼向下敛着,脊背却挺的很直。
夜幕已深,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下。
瑞祉殿外,每隔几步就能看见一名侍卫,驻立在檐下。
桑雨疏提着宫灯,寻了个偏僻的地方,至于房间里楚兰汜与裴牧舟聊些什么,她一概不关心。
她想尽办法来到皇宫,就是为了看看那位昭妃娘娘是不是和钟延礼一样,也中了蛊,可没料到,今日竟直接出现在了宴上。
塞内六州收复不过百年,如今端倪再起,为什么会这样……桑雨疏靠在树上,出神地想着。
突然,不远处陌生的嗓音响起:“太子殿下可歇息了?”
桑雨疏一怔,有人来了,她手忙脚乱地把宫灯里的烛火扑灭,四周瞬间暗了下来,她不想遇到人,更不想聊上几句。
另一抹声音继续道:“殿下正与药神谷来的楚公子相谈,你有什么事要与殿下禀报?”
只听空气沉默半晌,随后话语响起,还伴随一阵极其诡异的笑声:“药神谷?你在开什么玩笑,别不是其他势力混进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桑雨疏往黑暗里挪了挪,他们说的是楚兰汜吗?二人愈发的近,她屏住呼吸,他们聊的东西,正是自己好奇的。
关于天盛和江湖上的各个势力,她了解甚少。
“用你多嘴,你以为殿下不知?谁允许你进宫的。”
就是这清晰入耳的一句话,让桑雨疏认出这是今早给她们带路的人,那名脚步很快的老太监。
“还不是该死的灭烛,和发了疯般,把天都城里的玄鸾都解决了,我这不是来问问殿下,下一步怎么安排吗,宫里的那只鸠怎么……”
就在桑雨疏伸长耳朵继续听时,男子的话突然被老太监打断:“时辰不早了,有事你明天再来禀报吧。”
话音未落,脚步声瞬间消失,而下一秒出现的,是贴着耳廓响起的呼吸声。
她被发现了。
“怎么有只小老鼠偷偷躲在这里?偷听到什么了?”
震颤的瞳孔泛着夜色,桑雨疏向腰间摸去,可皇宫禁香禁外食,药这种东西更是不许,她用来恢复内力的小药丸,自然留在了宫外。
老太监佝偻着腰,一副年老体弱的模样,两只眼睛却咕噜地转着,藏在衣袖下的匕首更是锋利,见血封喉。
但眼前空空如也,浑浊的眼球转动,老太监谨慎地向四周望去:“没有人?难道你听错了?”
同时,假山的一处夹缝中,熟稔的香气洒在心头。
“嘘,别出声。”
*
乌云掩月,凉风透过窗纸,钻进衣衫。
桑雨疏捧起茶杯,掌心自杯壁汲取着源源不断的热意,方才若不是楚兰汜,她定会被发现。
幸好,有楚兰汜,她如今很安全。
窝在软软的榻上,桑雨疏不禁打了个哈欠:“我原以为,公子会与殿下多聊一会。”
“殿下问起了钟延礼,又说到今日宴上的事,他问我可看出什么端倪,你又不是不知我的医术,只好敷衍几句,草草了事。”
胳膊拄在桌角,桑雨疏小鸡啄米般磕头,忙了一天,她只觉浑身疲乏。
楚兰汜挂起外衫,拢拢散在肩头上的头发,又顺手扯开一点领口。
楚兰汜抱着被褥,正从屏风后走出,他的衣领歪斜,线条优美的锁骨就这么展露在眼前。
“困了吧,床已经铺好了,快去睡吧。”
“你这是做什么,你要睡这里吗。”
“难道你要与我一起睡在里面?我可是正经人家的男子,与女子同寝,是要娶人回家的。”
桑雨疏:“不用不用,我睡这里就好,我不挑地方的。”
这并不是客气话,她真的睡哪里都可以。
烛光昏黄,屏风上绣着的桃花投下影子,楚兰汜俯身,与微微抬头的桑雨疏对视,发丝垂落,随风在半空晃动。
“乖,睡里面。”
瑞祉殿的柴房。
老太监端来厨房剩下的吃食,面前的男子蹲在地上,直接用手抓起。
他张开嘴,鸡腿的骨头被咬的咯吱作响,在夜深人静的氛围下,格外清晰。
肉与骨头渣子混在一起,咽了下去,男子伸出舌头,舔舔满是油腻的嘴唇:“看来我的感觉没错,就是没想到,不止一只小老鼠啊。”
“他们是故意给自己抬身份,还是……”男子抬起头,两只眼睛散发出残忍的光:“灭烛的人?”
翌日,白露未晞。
含着清晨雾气的阳光射进窗户,桑雨疏蜷缩着身子,一条腿侧着搭在柔软的被子上,她睡的很香,青丝像荇草般铺在床面。
细碎的嘈杂声自屋外响起,还伴着时不时的惊呼,桑雨疏睁开眼睛,房间里空荡荡的,只能看见在柔和光线下飘动的灰尘。
榻子上的被褥已经整齐地收拾起来,楚兰汜人呢?
“醒了啊,我还以为你会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舍得起床,快来,吃早饭了。”
楚兰汜跨过门槛,将端来的早饭放在桌上,视线望去,桑雨疏坐在床沿,睡眼惺忪,一看就是刚起来。
见人回来,桑雨疏起身,顺手将头发绾起:“外面什么声音,是有人在聊天吗。”
“替几位宫女把脉问诊而已,她们人在深宫,身体思绪日夜操劳,难免会生病,但请不到太医,又遇不到外面的医者,恰好我在,就麻烦了一会,可是将你吵醒了?”
深宫内院,无权无势的宫女,病了便就是死了。
“没有,要不然这个时辰也该醒了。”
桑雨疏如拨浪鼓般摇摇头,其实发现楚兰汜不在的时候,她就醒的很彻底了。
楚兰汜替她盛好的粥推到面前,桑雨疏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自二人在定国公府遇见,楚兰汜就没少照顾自己,若是没有他,偌大个皇宫,她又该如何自处。
“吃完饭后,你与我一同去看看昭妃娘娘,可好?”
“哦……”桑雨疏舀起一勺粥,含糊不清地答道:“好的。”
但嘴唇刚接触到勺子的瞬间,桑雨疏意识到什么,顿时抬眸,只见楚兰汜正端起碗。
“等等,别吃!”
惊呼骤起,青花瓷碗跌落在地,四分五裂。
恐惧的神色挂在脸上,桑雨疏止不住地颤抖,有人给他们下毒!
她看向楚兰汜,后者却盯着地上的甜粥,有些愣神,桑雨疏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突兀,她本想隐瞒,毕竟她怎么会察觉到粥里有毒。
“有毒?”
但楚兰汜直接问出声,桑雨疏僵硬地点点头:“我们……该怎么办?”
与其纠结,不如直接听楚兰汜的意见。
楚兰汜安静地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是桑雨疏看不懂的复杂。
半晌后,他缓缓开口:“不仅要声张,我们还要大肆声张。”
雨气蒸腾,天都特有的湿热渐起,蔓延到檐角瓦缝里厚重的青苔上。
楚兰汜上禀后,此事被交到裴牧舟手中处理,太医院的人正在房间里验毒,桑雨疏与楚兰汜移到树下的石凳上候着。
桑雨疏灌了口放凉的茶水,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给他们下毒,但昨夜她好像听到,那名男子曾提起,皇宫里,有玄鸾的鸠。
鸠级善毒。
思来想去时,曲文染与程思年急忙赶过来,前者语气关切:“兰芷公子,你可受了伤?”
程思年的态度不情不愿,他停在远处,故意与二人保持距离,若是他人问起,他就说是陪曲文染前来。
今日一早,许多来赴宴的大臣及其家眷已经离开许多,毕竟出了那等事,谁都怕莫名其妙牵连到自己身上。
但实则,程思年也好奇的很,曲文染来找他时,也没怎么推脱。
给身为灭烛的楚兰汜下毒,这皇宫,可比他想象的,还要有意思。
有人能来看她,桑雨疏感动的很,她用衣袖掸着石凳上的灰尘:“文染姑娘,坐这里吧。”
一抹暖流自心尖滑过,曲文染有些受宠若惊,她拘谨地坐下:“兰芷公子可让太医检查过?”
桑雨疏替她添上热茶,想到方才的场景,万幸她反应快。
她唏嘘道:“幸得上天保佑,留我一条贱命。”
曲文染侧目,虽说兰芷公子出身乡野,不拘小节,但人是极好的。
只是,如今脸色像是被吓到,比昨日见到时,还要白上几分,眉目间憔悴之色尽显。
“万万不能这么说。”
曲文染咬唇,悄悄从腰间掏出一物:“兰芷公子,这是我从安隐寺求的平安符,灵的很,最近怪事频发,你不如带在身上,驱灾辟邪。”
话落,桑雨疏愣住,就算她再迟钝,看到曲文染泛红的耳角后,也该明白她的意思。
但她们二人一共才认识两日,甚至都没到!不会是一见钟情吧,那她的罪过更大了。
“不是,我……”
她的嘴笨,不知该如何回应,桑雨疏抬眸,想寻求楚兰汜的帮助,可他一副悠然自得,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然而曲文染不管他怎么想,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她直接将平安符塞到楚兰芷的手里。
“公子若不喜欢,扔了也好,烧了也罢,反正我说是送公子,至于公子留不留,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事了。”
她既然这么说了,桑雨疏只能收到腰侧,平安符上还带着些许未散的热度。
等有机会,她会与人说明白。
灰黑的云层低垂,掩住阳光,天色阴沉,犹如大雨将至,丝丝含有雨气的凉风骤起。
脚步声急促,桑雨疏转眸,裴亦清大步跨过门槛,目光落在楚兰汜身上。
“来人,将他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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