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谭小柯才下楼，看到餐桌上摆着晚饭，他默默地看了片刻，没有吃，只喝了杯水便回房睡觉了。第二天早上谭小柯再次下楼，桌上的饭菜已经没有了，余峰正在厨房里忙碌，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米香味。听见动静，余峰从厨房探出头来，表情沉静道。

“醒了？吃饭吧。”

谭小柯站在客厅远远地望着对方，没有说话，半晌后独自开门走了。

余峰追出来，却只来得及看见被重新关上的房门。他张了张嘴，站在风停雪霁后的晨光里，雪白的阳光照得他的表情格外茫然。

谭小柯站在院中，脚下已积了一层薄雪，阳光照上去，反射出粼粼白光。

他还是忍不住扭头向后看去，门未开，也没人追出来。他不由苦笑一声，独自一人向院外走去。他的开车水平不行，这五年来被余峰惯坏了，根本没机会实践，且道路结冰容易打滑，他就更不敢开了。谭小柯乘坐公交车去学校，乘客都很安静，大部分人都在昏昏欲睡，只有谭小柯还清醒着，呆呆地望向窗外。

一对小情侣牵着手在路边走着，女孩捏起一团雪向男孩丢去，男孩嘻嘻笑着躲开并回敬了一个雪球，刚好砸在女孩的围巾上。女孩生气了，站在原地不肯走，似乎是在闹脾气，男孩走过来牵起她的手，亲亲她，两人便又和好如初了。

谭小柯怔怔看着，旁边一个女人碰了碰他，递给他一张纸巾，说道。

“小伙子，哭啥呢？没啥事儿是过不去的啊，想开点。”

“啊……”

谭小柯猛然回神，看见自己映在车窗上的俊脸不知何时早已布满泪水。

其他乘客也在看他，好奇的、关心的、漠然的……

“不、不好意思……谢谢您！”

谭小柯接过纸巾，想要止住眼泪，却忍不住轻声哽咽起来……最后哭声越来越大，面子全都丢光了，他索性也不再忍耐，直接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车上的乘客躁动起来，劝说的，安慰的……一个男人站起身来，拍拍谭小柯的肩膀，示意他去自己的座位上休息，一个女孩递给他一块巧克力，让他吃一点。

“谢、谢谢……谢谢你们……真不好意思，嗝！”

谭小柯哭得直打嗝，直到下车也没止住。他红着眼睛走进学校，猛掐自己大腿，告诫自己在学生面前可千万不能露出窘态。他来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在网上搜索“抑郁症”这三个字。显示的结果触目惊心，谭小柯觉得自己很符合上述症状，感觉自己已经病了。他战战兢兢地做了几个测试，还好显示是轻度或暂时的，并不严重。

他看着电脑发呆，自己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明明上大学时自己还是没心没肺的。

……都怪余峰，都怪那该死的爱情。

桌上的电话响起，谭小柯接起来，是副院长打来的，问道。

“你的申请表呢？今天是最后一天了，还没准备好啊？就差咱们传媒学院了！”

“……啊！”

谭小柯猛然想起，本学期的贫困生补助申请表就要提交了，放假前他把资料拿回家去整理，结果今天早上光顾着难受，竟然忘记带过来了。

“不好意思！我搁家里了，我这就回去拿！”

“你一天天的净想啥呢？你上午还有课呢！”

谭小柯捏捏眉心，今天是大一新生入学后的第一堂课，他作为辅导员要给新生讲解一些注意事项，并敦促大家好好学习，找准人生目标之类的。

副院长又说道：“你家不是有个司机么？让他跑一趟给送过来呗。”

“他……”谭小柯犹豫道：“他恐怕不太方便。”

“有啥不方便的，司机不就是跑腿的么？你自个儿看着办吧，最晚下午一点前交给我。”

谭小柯有些犯愁，昨天刚和余峰发完脾气，今天早上也没打招呼就独自出门，现在要麻烦对方跑腿，让他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思来想去，谭小柯还是给对方打去电话。

余峰的声音传来，还是那样沉静、平缓，说道。

“你的东西忘带了。”

谭小柯松了口气，说道：“是，早上走得急，忘带了。你能不能……”

“我这就给你送过去。”

谭小柯大大地松了口气，他就是很喜欢余峰这点，十分通透，话不用说太多，对方就能知晓自己的心思。不用费力解释或道歉，这多少保全了一点谭小柯的面子。

“我上午在学院楼的综合教室上课，十一点结束。你过来后直接进教室里找我。”

“好。”

挂断电话后，谭小柯整理了一下心情，拿上讲义上课去了。

综合教室就在一楼，是个很大的阶梯教室，等他到时里面已坐满了人。大部分都是新生，还有一些大二、大三的老面孔，甚至还有其他学院的学生，绝大多数都是女孩子。

谭小柯在学生中人气相当高，是学校里有名的帅哥老师，很多同学都慕名来听他讲课。面对非新生同学，谭小柯也没有驱赶他们，而是让大家找地方坐，他自己则准备课件。

很多学生纷纷拿起手机给他拍照，谭小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兀自低头整理教材。

一个大三女孩走过来，递给他一杯奶茶，笑道。

“谭老师，这是请你喝的。”

“谢谢。”谭小柯笑道：“以后不要这样破费了。”

那位恋家的女孩坐在第一排，兴奋地冲着他摆手，喊道。

“谭老师，谭老师！”

“早上好。”谭小柯冲她点头，微笑着问道：“习惯住宿生活了么？”

“习惯了，室友们都很好。”

后排又有热情大胆的女孩冲着谭小柯高声喊道。

“谭老师！你结婚了么？有女朋友了么？”

谭小柯打趣道：“怎么？你要给我介绍对象啊？”

女孩大笑道：“您看我行么！”

谭小柯也跟着笑起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奔放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全都可以大声说出来，这本就是属于年轻人的特权。

等到了他这个年纪，有了太多顾虑，在许多事情上不得不束手束脚。

铃声响起，谭小柯收起温和的笑容换上认真的表情，开始登台讲课。

工作时的谭小柯严谨、认真，举手投足间有成熟男人的风范，授课方式风趣幽默，很受年轻人喜欢。原本一门很无趣的鸡汤课，却被他讲得生动活泼，课堂里时不时传来笑声。

余峰拿着申请表赶到教室门口，刚好听见从里面传来的笑声，准备推门的手在半空中顿住，又放了下去。门没有完全关上，虚掩着，余峰从门缝看过去，刚好看见谭小柯站在讲台上，沉着镇定、挥斥方遒的样子。

余峰倚在门边，安静地看了起来。他知道谭小柯偶尔也要登台，却没亲眼见过对方讲课的样子。站在台上的谭小柯与平日里在家时，几乎就是两个样子。

家里的谭小柯是懒散、任性、甚至有些不讲理的。但现在的谭小柯却褪去了那层不成熟的外皮，完全就是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成熟男人。

他站在属于自己的舞台上，做着自己擅长的事情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特殊魅力。

下课铃声响起，打断余峰的思绪。

学生们从教室里涌出来，有人好奇地看了余峰一眼，余峰立刻站得笔直，双脚微分，下巴微微抬起，神情严肃，侧脸简直帅得不像话。

“哇！”有学生认出他，说道：“这不是那天去聚餐的帅哥么？他是谭老师的朋友！”

余峰脸红了，别过脸去，用手指蹭了蹭鼻梁，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这句话也被谭小柯听到了，他从教室跑出来，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男人，惊讶道。

“你什么时候到的？不是让你进来坐么！”

余峰说道：“看你正在上课，没打扰你。”

“虎啊你！”看到余峰那双被雪水浸湿的靴子，谭小柯的脾气又上来了，不顾学生们好奇的目光，一把将余峰拽进教室，说道：“不知道外面冷啊？！”

余峰环顾教室，这里有股好闻的木头香，有数不清的粉笔尘沫在空中飞舞着。

他的脸上浮现出笑容，轻声道。

“不冷。”

谭小柯翻个白眼，将那杯奶茶递给余峰，说道。

“给你喝。”

余峰哦了一声，边看黑板边将奶茶接过来，用吸管扎开后，顿了顿又递给谭小柯。

“我不喝。”谭小柯在前排座位上坐下，说道：“你还没吃饭呢吧？我先去把表交了，完事儿咱一起上食堂吃去？这会儿人肯定老多了。”

余峰点点头，喝了口奶茶，微微皱眉似乎不太喜欢这种甜腻的口感。谭小柯说道。

“不爱喝就放下吧。”

余峰将奶茶放下，在教室中闲逛起来。他好奇地站上讲台，捏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比划几下，又穿梭在成排的座椅中间，指尖轻抚过排排椅背。

谭小柯拿起那杯奶茶，双手捧着凑到嘴边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吸管口带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令人沉醉。他的视线追随着余峰，穿梭在整间空旷的教室内。

学生已经走光了，教室内十分安静，只能听见余峰嘟嘟的脚步声。

阳光洒进来，两人一动一静，一走一坐。

余峰的身体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影子尽头，谭小柯正深情地望向他，眼神粘稠如蜜糖。谭小柯不禁想着，如果这一刻能够永久保留，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