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快结束了,谭小柯打算七号上午返程。六号下午,阳光明媚。余峰、谭小柯以及余母的一众老姐妹们,一同坐在院子里搓苞米。
“这个咋整呀?”
谭小柯拿着两根玉米棒子,茫然地比划着。他看着身边的余峰,对方将两根玉米碰在一起,用力一搓,颗粒便整齐地脱落下来。
余母笑道:“老大,你教教他,看把孩子急的。”
余峰比划道:“先这样,再这样……”
谭小柯照着对方说的尝试,嗷呜一声,丢掉玉米棒子,冲着磨红的掌心吹气。
一众妇女哄堂大笑起来,其中一个中年妇女笑道。
“你那是拿笔的手,没劲儿!你快放着,我们来吧。”
谭小柯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余峰接过他手里的苞米,继续埋头苦干。
中年妇女看着余峰,笑道:“你家老大可真能干,从小就让家里头省心,还能挣钱儿。哎,在城里有对象了没?婶儿回头给你介绍一个。”
一听这话,谭小柯的耳朵立刻竖起来,紧张地看向余峰。余峰摇头道。
“还没有,先不用了,谢谢婶儿。”
“你也老大不小了,咋能不结婚呢?你爸妈还等着抱孙子呢!你喜欢啥样儿的?”
余峰摇摇头,抿着嘴不说话,眼神似乎有些不耐烦。
另一位妇女开玩笑道:“肯定是喜欢小模样儿俊的,起码得像谭老师这样儿!”
妇女们哄堂大笑起来,谭小柯脸红了,偷偷看向余峰,心想如果自己是女孩就好了。
余母笑道:“他从小性格就老实巴交的,只要是个能过日子的鸭蛋儿都行。咱也不图人家有钱有房,也没想着娶个天仙回来,只要模样端正,待我家老大好就行。”
妇女又说道:“那也得抓紧!凭你家老大现在的条件,不愁找个好对象。”
余峰摇头道:“不急,我想先多挣俩钱儿。”
谭小柯垂头不语,见状,余峰凑过来问道。
“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
谭小柯咔吧一声,将一根苞米棒掰成两截,一颗颗地抠着上面的玉米粒。
中年妇女又注意到他,笑着问道。
“谭老师,你今年多大了?有对象了没?”
谭小柯说道:“过完生日就三十了,我也是单身。”
“你们城里人结婚都晚。凭你这条件,也不愁找对象吧?听说你跟余峰关系不错?要是有合适的姑娘,也帮着给他介绍介绍。”
谭小柯听不下去了,丢掉手中的半截玉米棒,起身说道。
“我去趟厕所。”
余峰跟着他站起身来,边走边小声说道。
“她们就这样,没事儿就爱唠闲话,没啥恶意,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谭小柯定定地望着脚下的阴影,说道:“给我根烟。”
余峰在身上摸了摸,摸出半包烟递过去。谭小柯捡了一只叼在嘴里,却不抽,只发呆。
余峰思忖再三,终于艰难地开口道。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谭小柯一愣,用力地咬了一下嘴里的烟蒂,笑道。
“……是啊,怎么了?”
“人家不喜欢你?”
“……嗯,可能是。”
“我不是擅长安慰人。”余峰想了想,说道:“要是人家不喜欢你,那就换一个吧。”
一股无名火自谭小柯心底升起,他呸地一口吐掉嘴里的烟蒂,瞪着余峰,怒道。
“你说换就换?哪有这么容易!”
“你别生气。”余峰忙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说道:“我真的不会安慰人……我只是觉得,你的条件那么好,世界上的人又有那么多,没必要这样。”
谭小柯冷笑着不说话,半晌后才冷冷开口道。
“你去忙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余峰看了看他,轻轻嗯了一声,转身走开了。
等对方走远后,谭小柯郁闷地蹲在地上,双手抓挠头发,嘴里的烟蒂几乎要被咬烂了。
……换人吗?换谁呢?谁能保证下一个人刚好也爱他。
那一瞬间谭小柯觉得非常疲惫,甚至都不想再去爱一个人了。
第二天忽然变天了,天色阴沉,刮着冷硬的风。出发前,余母不放心道。
“恐怕要下雪了,你俩路上小心点儿,回去后一定要报个平安。”
谭小柯说道:“好,这几天打扰你们了。”
余峰恋恋不舍道:“你们照顾好自己,有空我再回来看你们。”
余亮则催促道:“哥,快走吧!”
三人上车,谭小柯不想说话,靠在椅背上装睡。余亮很兴奋,一路上都在跟余峰叽叽喳喳地聊天。余峰开着车偶尔应付两句,他看了眼邻座的谭小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余亮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低头玩手机。
余峰想到,自昨晚……不对,自昨天下午开始,谭小柯的心情就不怎么好,尤其是在听完自己的安慰后,心情似乎变得更加糟糕了,晚饭也没吃,睡觉时也背对着自己。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果然自己不该多话的。他并不擅长安慰人,也不擅长应酬,昨天下午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还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谭小柯打了个喷嚏。余峰立刻将空调温度调高,就这样沉默地回到长春。
他们先把余亮送回学校,到家后,余峰把父母给的土鸡和玉米放进地下室,再出来时他的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递给谭小柯。
“这是干什么?”
谭小柯斜眼看他,脸色相当难看,就跟挂了一层霜似的。
“内裤钱。”
“你这是磕碜谁呢?拿回去,我不要。”
“那不行。”余峰抿了抿唇,坚持道:“不能让你花钱。”
“我乐意!”谭小柯忽然暴怒,瞪着眼吼道:“我就乐意给你买!”
一回到长春的家里,余峰立刻又变回原先那副模样,做事一板一眼,少言寡语。仿佛他的灵魂被留在那片土地,并没有跟着一起回来,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一具干涸的躯壳。
谭小柯很苦闷,很委屈,也很纠结……他既想让余峰开心,又舍不得对方离开自己。
谭小柯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你……把钱给我收回去……”
余峰垂眸,半晌后将钱装好,转身回房,将那三条内裤拎出来,说道。
“这三条内裤我都没穿过,吊牌也没剪,你……”
谭小柯骂了一句脏话,劈手将内裤夺过来,怒气冲冲地上楼去了。他摔上房门,找出一把剪刀,将其中一条内裤剪了个稀巴烂,正打算对第二条下手时,忽然反应过来。
……全新的、还没穿过的内裤,这不就有了么!
谭小柯稍微冷静了一些,仔细地将剩下的两条内裤一并收入床头柜中,现在就只剩下一条穿过还未洗干净的内裤,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谭小柯忽然觉得有些可笑,用内裤施法求姻缘这种事,想想就不靠谱,但终归要试试。
楼下传来轻微声响,应该是余峰正在做晚饭,谭小柯不想面对他,便躲在房中玩手机。
微信提示音响起,竟是那位刘先生,给他发来一张照片,背景是净月潭公园。
刘先生:谭老师你好,国庆假期要结束了,这几天我们在长春玩得很开心。长春是个很不错的城市,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这里的人也都很善良,很热情,就像谭老师你一样。再次感谢您对我女儿的照顾,期盼与您再次相见!
谭小柯也客气地回了一句,希望有机会再会,顺手点开那张照片仔细看起来。
照片里是温馨的一家三口,刘先生换了一身休闲装,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几岁,有一种成熟男人的稳重与自信。他的老婆仍旧是那副温柔如水的表情,女孩则被父母簇拥在中间,笑容很是甜美,一副被保护得很好、凡事都不必自己操心的样子。在这种家庭中长大的小孩应该是不会缺爱的,也不必苦苦追求爱情,有的是好男孩、好女孩亲自送上门来。
谭小柯很羡慕,甚至还有些愤恨。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要这样辛苦?他马上就要三十了,还未谈过一场恋爱,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却苦求不得……他也想放纵、想快乐、想体会一下被疼爱的感觉。
谭小柯怀着满腔愤懑给好友韩杰打去电话,语气冲得吓人,说道。
“那事儿咋样了?大仙儿有消息了没!”
韩杰愣道:“你咋了?吃枪药了,语气这么冲。还没消息呢,大仙儿去广东了,听说是被一个大老板请过去看风水的,三五天儿回不来。”
谭小柯惊讶道:“他不是大仙吗?怎么还能看风水?到底靠不靠谱啊。”
“我也不知道,也许人家有大神通,什么都懂吧。你到底咋了,那姓余的招惹你了?”
“是呗。”谭小柯闷闷道:“除了他还能有谁惹我生气……”
“我劝你一句,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就你这条件,不愁找一个更好的。”
“怎么你们都这么劝我?”
“还有谁这么说?”
“还能有谁,当然是那姓余的呗。那瘪犊子玩意儿,竟敢跟我说这种话。”
“靠!”韩杰坏笑道:“他说出这种话确实够扎心的。”
谭小柯也苦笑起来,笑过后,韩杰又一本正经地劝道。
“说真的,你再重新找个吧。你朋友少,待在学校也不怎么跟各行各业打交道,兴许换个人你一下就想开了,还能遇上一个更好的。我认识那圈子里的人,我给你介绍?”
谭小柯有些动心,但想到要放弃余峰又忍不住难受起来,便说道。
“……再说吧。”
韩杰识趣地没再继续劝,兄弟俩又寒暄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谭小柯仰面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楼下传来余峰的声音。
“吃饭了。”
谭小柯不回。
余峰又喊道:“吃饭了!”
谭小柯还是不回,余峰便不再喊了,整栋房子安静下来,窗外响起扑簌簌的声响。
谭小柯扭头一看,竟然下雪了!今年的雪来得有些早,还未立冬,雪便降下来。
他站在阳台上,仰头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团白雾如花般在半空中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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