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不安包裹了林酒。

他探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小孩的眼睛，林九没有躲避，但依稀是在抗拒他的触碰。

“对不起小九，哥哥知道错了，刚才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把你留下来，不要信好不好。”他终于从心底爬起一抹惶然，手足无措地想把人抱回屋子，林九依然只是沉默。

他没有推开林酒，也没有要逃，但林酒第一次生出了放他走的念头。

他恍惚间意识到，如果自己再强迫这个人，他们的关系一定会万劫不复。

林酒立马顿住动作，温声询问道：“小九如果不想待在这里的话，我们就不待在这里吧，你想要去哪里，我陪……我送你去，我不缠着你了好吗？”

“我带你去找江雾，你不是喜欢江雾吗，我……”

他不提江雾还好，他一提江雾，林九越发难过，他摸索着门框进了门，没有搭理身后小心翼翼的两个男人，把自己反锁进了卧室。

林酒轻轻扣了扣门：“那小九先睡一觉，哥哥做好饭叫你。”

他极度不安地侧耳紧贴门板，压抑着喉咙里的颤抖：“如果肚子疼的话，记得叫我，我们去医院。”

仿佛怕林九误会，他又补充道：“哥哥不会对宝宝做不好的事情了，小九想要留下来就留下来。”

屋内的人没有搭理他，只是双手轻轻捂着隆起的腹部，盯着熟悉的天花板上的墙纸。

肚子里的孩子很安稳，方才闹腾过一遭之后便沉沉地睡了过去，林九闭上眼，摈弃杂念，希望自己能再见江雾一面。

就像梦境里，它带着他逃往那道天堑一样，再见一面，哪怕是在一颗已然穷途末路的星球。

再见一面。

眼皮逐渐沉重，黑色的雾气暴涨，将床上的人层层缠绕，林九再一睁眼，眼前景象已变。

四壁皆白，地板锃亮，他环顾四周，无数穿着白色制服的研究员推着载满血袋的小推车，忙忙碌碌，四处奔走。

不待他反应过来避让，便有一辆车直直地朝着他撞了过来。

林九反应慢半拍，没来得及躲开，那研究员和推车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把他的身体撞散了。

散开的那一瞬间，林九似乎多了无数的视角，他的身体轻飘飘地，在空中飘了一会儿，重新凝聚在一起。

那研究员似乎没有注意到撞到了他。

他觉得奇怪。

于是操纵身体飘到了一块玻璃面前。

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是一团空气！

这个梦当真是越发诡异，林九在玻璃面前晃了晃身子，怎么晃也无法在玻璃里看到自己的镜像，他索性放弃，却在刚一转身时，又差点被一辆小推车撞散架。

灵魂被撞得四分五裂的感受没有袭来，林九转眸，看向自己并不存在的手臂，那里似乎被另一只手拽住了。

拽紧他的手没有实体，甚至不能说有触感，这种感受很奇怪，就像是一团空气握住了另一团空气。

林九无法看见另一团空气，只能用手去摸，但还没有摸到对方的手以外的东西，便被那团空气抱住了。

确确实实是抱住了。

这个拥抱虽然没有温度，却意外地让人感到充实。

林九萌生了一种猜想，他们两个，不会是幽灵吧。

那陌生的幽灵把他抱得很紧，似乎还垂头吻了一下林九的眼睛，林九一惊，对方在他惊到后立马撤开，吻一触即分。

空气和空气相互缠绕，没有味道的一个吻却让林九有些晕眩，还有一点被冒犯了的生气，但他全然没有和梦里的一只幽灵生气的必要，于是伸手搓一搓自己的眼睛，决定将此抛到脑后。

他没有办法看见对方，在迈着步子离开时，被死死地抓紧了手。

十指相扣。

这是什么意思？要一起走吗？

算了，和空气牵一下手而已，牵了就牵了。

没有把那只幽灵甩开，林九任由对方拉着自己，这才有了心思打量起现在的处境。

所有穿着白色制服的人都围绕着屋子中央的一个透明舱在忙碌，林九看过去，再一次看见了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

青年躺在透明的玻璃舱内，身上插满了各种管线，管线里有鲜艳的血浆正从他的体内朝外流动，林九微微错愕，那些推车上面密密麻麻的血袋，竟然都是从他一个人身上抽出来的。

所有的仪器和工具上都贴有标签，林九想要走近去看，却被拉扯着朝外走。

干什么！

林九蹙眉，拍了拍那只幽灵的胸膛表示抗议，但幽灵之间也有差距，他只是一团弱小的幽灵，力气悬殊，轻飘飘地便被那蛮横的幽灵悬空抱了起来。

……

可恶霸道的幽灵抱着他朝屋外走，林九挣扎无果，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屋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有研究员打招呼的声音：“Alex博士来了！”

“博士，首领那边消气了没？”

“再抽血的话，培养皿可能会陷入休眠状态，现在情况已经不太妙了。”

研究员不断汇报情况，林九看见他们簇拥着一个鬓发微白的中年男人进了屋子，林九定睛一看，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裘叔叔！

为什么裘叔叔也会在这儿？

他一拳头敲在抱着自己的人头顶，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对方似乎很不情愿，最后也没有把林九放下，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带着林九回了屋内。

林九坐得不太舒服，被这样面对面地抱着，虽然没有人能看见他们的姿势，但还是有些羞耻。

他搂住了这只鬼的脖子，似乎有些奇异地摸到了一手长长的头发。

幽灵和长发，似乎适配度很高，单是想一想都汗毛竖起了。

林九连忙收回手，把目光投向屋内。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些贴着的标签。

【09号】【09号】【09号】【09号】【09号】【09号】

屋内所有的器具都贴有09的标识，林九微微愣了一下，心有所感似的望向门口，果然，他看见了房间的铭牌——【培养皿：09】

09这个数字在一瞬间击中了他的某根神经，他突地想起自己的名字，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当时并没有多想，脱口而出，仿佛他本来就应该叫做林九。

所以，其实他不是林九，而是09？只是一个培养皿？

可以看出来，这个实验室里所有的人都只是在取他的血液，所以，他的过去，就是一个提供血液的培养皿吗？

这些血液是用来培养什么东西的呢？

林九默默地想着，脑袋却突然被轻轻拍了拍，抱着他的幽灵似乎是在哄他。

林九微微出神，幽灵是觉得他在难过吗？

Alex走近玻璃舱，让人暂停了所有抽血的仪器，开始检查那纤瘦青年的身体。

青年的睫毛轻颤，无声地注视着他，在Alex的手掌按上腹部时，他眼中蓦然划过一抹痛色。

那高高隆起的腹部已经变得平坦，他抓住Alex的手，嘴里发出嘶哑的字句：“宝、宝、怎么、样……”

Alex取下镜片，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我跟首领求过情了，宝宝没事，在保温室里，很健康。”

青年倏忽松了一口气，深深凹陷的眼窝里弥漫上了水色，死死地抓着Alex的手，如同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林九有些惊讶。

没有想过他和裘叔叔竟然在以前就认识，而且看样子，裘叔以前也很照顾他，和现在一样。

他兀自想着，突地，有研究员惊呼了一声：“博士！您怎么受伤了！”

Alex垂在一侧的手臂，正在往外渗出血液。

09闻言，神色一紧，明晃晃的关心跃然脸上，伸手去掀他的衣袖，Alex微微一顿，旋即道：“做实验的时候被样本攻击了，小伤，怪我自己不小心。”

那名研究员似乎没有明白自家博士善意的谎言，拆穿道：“您今天不是一大早便因为培养皿逃跑的事情被首领叫走了吗？哪里有时间做实验！”

那研究员似乎有几分打抱不平，看向09的眼神也带着几分不善：“每次都闷不吭声地惹事，惹出事来都是您背锅，他除了装可怜还会什么……”

“行了。”Alex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但09已经听得明白，他爬起身：“是、因为、我？”

Alex揉了揉他的脸：“这些都没事。但小九可不可以告诉我，这次到底是为什么想要逃跑？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还是有哪个研究员欺负了你？”

09微微怔住，立马摇头：“不，不是。”

他嘴唇嗫嚅，似乎想要告诉Alex一些什么，但又因为各种原因显得十分纠结，Alex没有逼问，只是关心他道：“你即便想要离开‘曙光’，但逃去迷雾点那种地方做什么？那里很危险，异种士兵体格强于常人尚且会被异化，你只是人类，知不知道差一点就出事了，有些时候也不能怪蓝斯罚你，太没轻没重了。”

09闻言，小声地拉着Alex的衣袖辩解：“不危险，不要担心，迷雾点，可以……离开。”

Alex眉心微蹙，貌似不解：“离开？”

09环视了一圈四周。

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能被任何人听见，只能告诉他信任的人，他看向Alex，Alex明白了他的意思，将研究员们支走，这才道：“你说吧。”

09附到他耳畔，神秘兮兮地道：“我，只和你说。”

“嗯。”

“我在琼博士的手册里看见，迷雾点，可以让所有人离开Aurora星球，那是连接新世界的，通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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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长发男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