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风大，寒意更甚，陆岑远突然有点鼻酸。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想看看附近有没有便利店，此刻的他需要一点纸巾。

他走进便利店，从收银台旁拿了一包纸巾。

将纸巾捏在手里，陆岑远努力地平复着心情。

想想就算了。

走散的旧人，何苦再重逢。

他回到家，一夜多梦。

梦境混乱而奇异，梦中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张他认识的脸。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梦里的东西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陆岑远吃过早饭便被父亲喊去贴对联。

父子俩将对联、福字、抬头见喜等等全都张贴完后，还不到上午十点。

陆岑远想到自习室工作人员说大年三十还开放，打算背上书本一探究竟。

这天是除夕，所以路上的店铺都关了门，秀州一中的北门附近只有一家便利店还开着门。

陆岑远进去，买了两听可乐。

他将可乐放回包里，一路走到自习室门口。

前台的工作人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无一人的座椅和台前几张散乱的宣传广告单。

陆岑远在走廊徘徊，发现只有一间自习区开着门。

依旧空无一人。

他走进去，找了个空位坐下。

就在这时，推拉座椅的声音响起。

陆岑远在座位上探头张望。

“嗨，学长。”沉睦的脸在木质隔板上方出现。

“哦，你也在啊。”陆岑远朝她打招呼。

“我刚刚坐在角落。”沉睦不好意思地开口，“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

“你这会儿忙着学习吗？”

“可以不忙。”

沉睦抿了抿嘴唇，又开口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物理问题。”

“问我？”陆岑远有些意外。

“对。”沉睦点头，“您愿意帮我吗？”

“我……尽量。”

沉睦将卷子展开在他面前，指了指上面的一道题。

那是一道作为压轴题出现的磁场题，沉睦在第二问和第三问上面画了圈。

陆岑远倒吸一口凉气：一上来就问这么难的题吗？

他硬着头皮将题读完，然后朝沉睦摇摇头：“对不起，我不会做。”

沉睦并不意外，只是默默将卷子收好。

“我虽然有高中物理的教师资格证，但那场考试已经过去两年了。这两年，我一眼教材都没有看过。”陆岑远朝她解释道，“而且，教师资格考试对于专业课的考核难度，远远比不上高考题。”

“我明白，我只是随便问问。”沉睦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题哪怕是在职教师，第一次也做不出来。”

陆岑远朝她微笑：“你不用安慰我，我不在意这个的。”

“要不我问你点儿别的吧？”沉睦试探性地开口。

“好。”陆岑远带着笑意回答。

女孩儿从手中抽出一张数学试卷：“其实这套题挺难的，也不知道你会不会……”

“不会。”陆岑远干脆利落地回答，心中莫名有种自取其辱的爽快感。

五年没碰高考题，他能会做就怪了。

沉睦面色尴尬，拿着卷子的手悬在空中。

“但我想看看。”陆岑远伸手接过卷子。

“可以先看下大题，”沉睦提醒道：“因为我想让答题卡看起来满一点。”

“好。”陆岑远将卷子翻到背面。

除了第一道大题，沉睦在剩下的每一道大题上都画上了圆圈。

“你有这么多不会的？”陆岑远有些意外。

“也不全是……比如第一问，我就都会做。”

“哇，那你水平比我高很多欸。”陆岑远笑着调侃。

“啊？”沉睦耿直地回答，“可是我目前这个水平根本考不上大学。”

陆岑远放下卷子，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小姑娘。

他想了想，用了一个很蹩脚的例子：“不会的。你看看我，什么都不会，不还是照样考上大学了吗？”

“你当时的数学成绩和理科综合水平也很差吗？”

“很一般。”陆岑远回答，“刚及格。”

“比我强太多了，我都不及格。”沉睦又问，“那你高考语文多少啊？”

“好像是——一百一十九？”陆岑远回想着，“反正是我的单科最高分。”

沉睦沉默了，眼里泛起了泪光。

“怎么了？”陆岑远站起身来，关切地问她。

“你的语文成绩，差不多就是我总成绩的三分之一。”

陆岑远没想到女孩的成绩差到这种地步，他连忙翻找出包里的纸巾，扯出几张递给她。

“还有一个学期呢，你一定可以赶起来的。”

沉睦边擦眼泪便回应：“你不知道吗……语文是最难追赶的学科。”

“都能赶起来的。”陆岑远朝她说，“真的可以。”

“那你教我写作文吧。”沉睦恳求道，“你语文那么高，作文一定写很好吧。”

“抱歉。”陆岑远摇摇头。

“怎么了嘛。”沉睦问他。

“写作满分六十，我每次都只能拿四十多。”陆岑远艰难开口，“而且，五年过去了。”

沉睦抱着卷子沉默，她朝陆岑远点点头，便低着头走回了角落的位置。

陆岑远走过去，心里组织着劝慰的语言。

“如果非要讲什么学习经验，大概就是，读文章的时候边读边在脑袋里概括文意，实在不知道选哪个就扒原句。做古文翻译时尽量精准，平时多留心碰到的词义。语言文字运用多见多积累。至于作文，只要不跑题，写够字数再怎么没文采也能拿四十。”陆岑远努力回想着自己的做题过程，“不全面，但希望能帮到你。”

“还是要多做题吗？”沉睦说出自己的理解。

“不用多，做完学校安排的就够了。”陆岑远补充道，“应该是。”

“你就是这样把语文成绩赶起来的吗？”

“不是，”陆岑远一脸真诚，“我语文一直都在这个成绩上下浮动。”

“……”

“我能拍一下你的卷子吗？”陆岑远朝她开口。

“可以的。”沉睦应声，将卷子从手臂下抽出，“你要哪张？”

“理科综合。”

沉睦书包里的电话响起，她接通电话。

“我妈妈催我回家，我先走了。”她的心情已经平复好，只是眼眶泛起的红色尚未褪去。

“再见。”陆岑远朝她告别，见她离开，又将头埋进了书桌里。

虽说有“多年未碰”的合理借口，但在发现自己面对女孩的试卷无能为力时，他还是难掩心中的失落。

怎么都忘了呢？

曾经随随便便都可以默写出的公式，如今还要重新上网搜索；曾经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的选做题，如今却束手无策；就连最简单的填空题，他都无法用较为标准的语言答出。

他看着手机相册里的试卷图片，内心的挫败感无以复加。

好丢人啊。

陆岑远掩面叹息。

不行，这题我非做出来不可。

陆岑远站起身来，背上书包便离开了自习室。

他要立刻回家，立刻恶补忘掉的旧知识。

一进家门，陆岑远便冲到储物间翻腾东西。

“你找什么呀？”陆爸凑到储物间门口问他。

“高中物理课本。”陆岑远回答，“有参考书就更好了。”

“你找吧，都没卖。”陆妈也凑过来看儿子。

“你打算改考教师编啦？”陆妈惊喜道，“我就说嘛，你当年考下教师资格证，我就知道你还是想当老师的。”

陆岑远一声不吭地翻找着自己的旧书本。

“就是嘛，你老说自己十天通过教师资格的笔试是运气好，可我看呐，你就是当老师的料。”陆爸在一旁附和着妻子，“你看有几个能像你那么快就考下来的嘛。”

“国家级证书加学分。”陆岑远拿着书本走出储物间。

“哎呀你小子，那你怎么不领个结婚证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离？”陆岑远开玩笑道，“没准儿我有两个证呢。”

陆妈佯装生气地轻轻拍了下儿子：“又胡说。”

午饭过后，陆岑远捧着书就进了书房，直到下午四点，他才将磁场的内容全部复习完。

他看着手中的写满解题过程的草稿纸，心中一阵欣喜。

陆岑远将草稿纸装进背包，打算去自习室看看——他也不确定女孩是否会在。

她不在的话，我就看会儿考公资料，改天碰到再说吧。

陆岑远一路上都在琢磨习题的事情，一抬头，人已经到了自习室门口。

他走进自习区，一眼就看见坐在窗边的沉睦。

“你还在啊？”他走上前去。

“恶补一下知识。”沉睦将桌上的参考书合上，向他展示封面：“高考提分神器”。

“我有点东西想和你分享。”陆岑远将背包放到沉睦旁边的桌子上。

“什么呀？”

陆岑远从包里取出草稿纸：“上午那道磁场题。”

“你这么快就做出来了啊。”沉睦感叹，“好厉害。”

“你先听听看。”陆岑远把凳子搬到她旁边，“欢迎指正。”

沉睦的基础并不好，陆岑远在讲解的过程中还要不断补充基本内容，因此一道题讲下来，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原先只有解题过程的草稿纸上，又附加了很多陆岑远补充的理论知识的笔迹。

沉睦起初听得云里雾里，好在她乐于不耻下问，慢慢地也听懂了大半。

陆岑远在讲解的过程中也意识到了自己还有很多地方的知识需要补充，还好这道题对其他部分内容涉及并不深，前两问套用加速度和圆周运动的公式再加一点磁场的内容就能作答。

他暗自决定回家继续深造。

“谢谢你，老师。”沉睦郑重地向陆岑远道谢。

“不客气。”陆岑远反应过来，“你刚刚叫我什么？”

“老师啊。”

“倒也不用。”陆岑远说，“还叫我学长就行。”

“那，我们认识一下吧？”沉睦翻开自己的参考书扉页。

“认识？”陆岑远凑过去，看清了扉页上的名字。

“怎么称呼？”陆岑远试探性的开口：“沈睦？”

“沈睦。”

“陆岑远。”

自习室的灯突然全部打开，明亮的光线填满整个屋子。

草稿纸上的灰暗的字迹一瞬间清晰可辨，好像沉睦的心事。

复杂，晦涩，却指向了确定的结果。

她希望是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