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皎洁的圆月,挤得满登登的星辰,不时升空的烟火,再加上船头一盏气死风的灯笼,虽然比不上白天明亮,却足以让人看清面前的郎君长得有多么清俊。
良辰美景视而不见,杨盈盈的目光粘在了那串佛珠上。
那纹理,那质地,铁定就是那串价值连城的星月菩提佛珠!
开了三年金店,若是看走了眼杨盈盈宁愿再一头扎进湖里淹死。
小船随着水波荡漾,湖面上的风吹在湿答答的身上有些寒意,恰如其分恰当其时让杨盈盈的头脑变得清醒。
他的身上同样湿透了,黑发披散开来,水滴还在往下淌,裹着薄毯,看不出身形,但露出来的手白晰修长,指节分明。
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两道长眉斜飞入鬓,不笑时眼神澄澈,气宇轩昂,笑起来时扬起的左嘴角带着一丝不羁与玩味。
在卫国,同样的年纪,仪表出众,能够拥有并随身佩戴星月菩提佛珠的不做第二人想。
那个名字已经呼之欲出——他就是十八皇子靖王邬怀安!
今上广纳后宫,福泽深厚,共有二十五名皇子,十七名公主。
邬怀安的生母不过是名官女子,在他四岁上就亡故了,虽身处后宫却是苦水泡大的孩子。
那年秋狩,曾经在行伍中历练过的皇帝陛下猎了头漂亮的梅花鹿,一时兴起亲自剥皮切割分给众人。
草地上染红了一大片,皇帝陛下身上也沾了不少,血刺胡拉的,皇子公主们都不敢靠近,唯有九岁的邬怀安胆子忒大,凑过去问东问西,还忙前忙后搭了把手。
父子二人其乐融融,这时太子眼热想过来,却被皇帝怼了回去。
分鹿肉时他童言无忌地说自己出了力,也有资格分一份,甚至说出一番“赏罚分明才是帝王之道”的大道理,皇帝更是笑得畅快不已。
就这样,邬怀安被圣裁为“深肖帝躬”,入了皇帝的眼。
唐太妃膝下无子,将他收养在了瑶华宫,至此才算是真格的享受到了本该属于他的高人一等的待遇。
可惜好景不长,卫国与北方的中山国大战失利,不得已割地赔款,必须送一名皇子去当质子。
福祸相倚,除了太子以外邬怀安最受宠,中山国点名要了他。
一去十二年,去年他才归国,立即被封为靖王,并赏赐了诺大的亲王府邸。
起起落落之后,他更上一层楼,在卫国风光无限。
只可惜,婚事被磋砣了。
他的年纪老大不小了,就在一两年内这桩大事应该会紧锣密鼓地定下来,贵女们争得都快打破头了。
老天爷将这尊大佛送到了面前,不做点什么就成二傻子了。
迅速地判定了形势,杨盈盈撑起上身,掩饰住眼底的喜色,怯生生羞答答:“公子救了奴家?”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多礼。”他的嗓音如清泉漱石,语调柔和亲切,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的架子。
甚好,似乎很容易摆平的样子。
“小女名叫杨盈盈,家住朱雀大街五十八号,做着金店的营生。”杨盈盈抬起头来,亮出被无数人称赞过的秀美的脸庞,“今日失足落入湖中,承蒙公子搭救。小女子无以为报,愿意……愿意,以身相许。”
到底脸皮子薄了,有些说不出口,声音越来越小,杨盈盈低下头来,又深恐人家没听清。
唉,这话只能说一遍,第二遍就显得假了。
一声轻笑,邬怀安仍是那么温和:“姑娘也不先问问在下姓甚名谁,是否婚配吗?”
没有一口回绝,也就是接受。
呵呵,贵为王爷也不能免了俗套,将自己当成戏台子上的小生了。
杨盈盈坚定地表决心说:“若没有公子,小女子早已葬身湖中。这条命是公子给的,小女愿将余生回报公子。不管公子贫穷富贵,哪怕为奴为婢也甘之如饴,望公子垂怜。”
邬怀安的眉心蹙起,久久不发一言。
杨盈盈不好直愣愣如狼似虎地瞅着,只得乖巧柔顺地再次垂眸,一副生死由命,任凭处置的娇怯。
王爷与商户之女不般配,如果他在为此为难,完全没有必要。
哪怕外室,哪怕露水姻缘,都不打紧,杨盈盈不在乎,
名节什么的,女孩子家的终身幸福……这些不重要,一点儿也不重要,只要能攀上这棵大树就行了。
当然,若他是正人君子能施恩不图报更是求之不得,可以再求上一求。
突然间一阵哄堂大笑。
一时没留意,这时杨盈盈才惊觉小船上除了他们还有另外三人,都跟着笑了。
拒绝便是,何至于发笑?杨盈盈纳闷了。
仔细回想,这几句话合情合理,并没有纰漏。或许急切了点,但郎君们不是更急吗?
杨盈盈对自己的容貌有信心,他们笑的一定不是自己。
他们都笑了,唯独自己不笑是不是不太合适?
为了表示礼貌,一无所知的杨盈盈僵硬地裂开嘴陪着一起笑。
所有人都在笑,空气中弥漫着快乐的气氛。
“杨姑娘,在下乃靖王邬怀安。”邬怀家指着一个身形魁梧,强壮得象头黑熊的汉子,捉狭地笑道,“虽然孤王跳了下去,但机缘巧合,救你上来的其实是这位。任波出身行伍,是条光明磊落的好汉,姑娘若是真心,孤乐意保这个大媒。”
原来不是他!
原来是他!
再定睛一看,果然船上除了邬怀安以外,他们的身上都湿了。
那大汉坐在船头,压得吃水都要深一些,浓眉大眼,鼻直口方,倒是相貌堂堂,赤果着上身露出大块的结实肌肉,看样子轻而易举就能将自已碾成一张饺子皮,杨盈盈瞅着他的身板就肝颤,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打这位好汉的主意。
任波挠了挠头,憨厚地冲她笑了笑。
看他的神情象是动了心,马上就要点头答应下来,杨盈盈急得都快要哭了,刚说出的话能收回来么?
天地良心,自己只不过是想要有棵大树好乘凉,真没想玩弄别人的感情!
打从落草就没遇到过如此惨重的失利,杨盈盈的脸上象是着了火,结结巴巴说:“唐突了,这这这这……奴家愿意做牛做马,以报任波大哥的大恩大德。”
任波扭过头去,肩膀耷拉下来,轻轻耸动着,看起来很受伤。
杨盈盈更过意不去了,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伴着哨音,一朵金色的烟花升空照亮了这片水域,完全没有替人遮掩的意思。
邬怀安看了看杨盈盈,又看了看任波,先是礼貌地憋笑,然后憋不住索性不憋了,拍着船板笑得越发大声,
还有一个小孩,捂着嘴笑出了母猪叫。
小船一阵剧烈的摇晃,却原来是撑船的小姑娘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栽到湖中。
完了,被人家看穿了。
杨盈盈羞愧难当,恨不得一头扎进水里,急中生智干嚎了一嗓子装成昏倒。
摞开手了,哪怕他们将自己再抛入水中都行。
谁知他将她带到皇家画舫上,由侍女给沐浴更衣,又亲自送她回家。
半个多时辰啊,一动不动装尸体容易么?
不是这里,就是那里,总有地方痒痒的,还不能挠!
他竟然连烟火都不看了,抛下整船的达官贵人,跑到杨家找乐子!
隔着一张门,杨盈盈听得真真的,听他是如何三言两语套出了家里的情况,甚至包括自己小时候的傻事,又是如何哄了全家人喜出望外,将他奉为上宾、他每一句话都在笑,乐得象只半夜偷了香油的耗子。
皇帝陛下补偿他曾经的苦难,他也要自己补偿自己,金尊玉贵不足乐,还要游戏人间,靖王邬怀安就是这样的人。
哪个姑娘嫁给他都只有被捉弄的份,被欺负得死死的,她杨盈盈才不稀罕。
多相处一时半刻就要斗智斗勇,气得又羞又恼,是会折寿的,好在云泥之别,连见也见不着这天上一般的人物了。
邬怀安:孤有这么惹人嫌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你我有缘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