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时,天色微明,连绵小雨,让人心中不大痛快。
我一早帮李婆把晒干的玉米都收起来,吃了顿早饭,这会坐在屋檐下,看雨水淅淅沥沥连成线地落。
村子里道路泥泞,几个村民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挎着篮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前来,说是代表大家来致谢,谢谢我们除掉了妖精,掀开布盖,篮子里是一些鸡蛋和白饼,我和以夙感激地收了。
李婆请村民到屋里喝茶,我和以夙在后面跟着,我一言不发,他凑在旁边低声道:“你一早就不大高兴,怎么了?”
我道:“没有不高兴。”顿了顿,又道:“你感觉到了吗,好像是从南边来的。”
以夙装模作样地嗅了嗅道:“嗯,确实,雨雾遮住了些,仔细分辨才能辨得出。”
我皱了皱眉,“气息近魔似妖,恐怕还有更邪的东西藏在村庄附近,今天又下了雨,我担心会出事。”
回到屋里,李婆给客人们都倒上茶,坐到了一旁。
为首的村民叫张叔,皮肤黝黑粗糙,穿靛蓝短衫,灰扑扑的扎脚裤,泥点子从鞋面一路溅到了小腿上。他把斗笠立在墙角,蓑衣丢在门口,佝偻着身子坐在小杌凳上,一脸的局促地笑了笑,眼角挤出菊花儿一样的细纹。
他感激地道:“这三年来,村里的小孩越来越少,乡亲们能搬的搬能逃的逃,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祖祖辈辈的根在这里,我们连山都没出过,过不了外头的日子,不知道能去哪里,只能在这里等死。”
说着说着,鼻子一酸,声音哽咽道:“我有个侄儿,在外做过生意,知道有个花氏可以除妖,他就那么一个儿子,为了这个跑出去好几趟,就为求花氏来除妖,但都是没成功,后来有一次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们这些粗人,什么都不懂,只能去山上进香,求神告佛磕头祈祷,希望放我们村子一条生路……要不是念着家里还有个孩子,唉……这次多亏了二位道长,还村子一个安宁,花氏的恩情我们永不会忘。”
说到激动处,张叔跪下就要磕头,被我眼疾手快地搀了起来,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进村之前,我与我家公子在二里外看到了一座庙,怎的舍近求远,不去元君庙上香,反而去了山上?”
张叔叹了口气说:“三年前,那妖怪还没来的时候,来了几个道人,说此地阴邪之气重,不能放任不管,就在山上修了道观,起初经常下山来布施,家家户户有难,也都过来帮忙,时间长了,大家就都去山上进香了。”
阴邪之气重倒是没错,但哪家修道的认不得东曜元君,竟来砸他的场子?
以夙神色少有的凝重,我斟酌措辞,又问:“不知山上是何道观,供奉的是哪位上仙?”
张叔思索着道:“那道观名叫夜清观,供奉的是司夜圣母娘娘。”
我心里咯噔一下,睁大了眼,以夙摇扇子的手也一顿,张叔又道:“唉,我们本来也求过夜清观的道长们前来除妖,但他们却说是我们心不诚,才引来了妖怪,他们无能为力,就不再来我们村子了。”
我不露声色地扯了扯以夙的衣角,他摇了摇头,用仙术给我传音道:“东南这一带是墨念的道场,不大可能有我与兰儿的道观,我们的道场还要再往中原和偏东的方向。”
我也传音回道:“山下的阴气这么重,想必那道观供奉的不是什么正经神像。”
昨日我就觉得奇怪,狐狸那么弱,怎么看也不像这股阴气的来源,更像是闻着味儿来的老鼠,想要分一杯羹,而真正有问题的,应该是这个莫名出现的夜清观。
我心里突然多了一个疑问,既然狐狸很弱,那他究竟是怎么拿到勾魂的?
张叔离去前,以夙问了问去道观的路,还贴心地提醒了一句,今夜还和往常一样,把门窗关紧,不要出门。
我回到屋里,把九音九月叫出来询问一番,她们二人似乎不太记得之前的事,自有意识起,姐妹俩就在玉狐的掌控中,只奉命在村里掳人,其余一概不知。
我和以夙要去夜清观一探究竟,有意把她们留在村子里,九音却说她们本是妖魂,超出勾魂可控的范围就无法现身,我只好作罢。
根据张叔说的,我和以夙出了村子,经过槐树林下的祖坟,又向南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在岔路口向右拐,穿过一条杂草丛生的羊肠小道,再穿过一片槐树林,向南走了许久,总算看到了宽阔的石阶。
以夙今日一身皎白的长衫,墨发半束,玉冠上一根简简单单的竹簪,轻纱般的雪白发带垂于肩侧,撑着一把油纸伞,在高高的石阶前驻足眺望。
清俊飘逸,柔情温雅,不像是来打探敌情的,像是飞升登仙的许仙回到西湖烟雨中感怀过去。
我道:“挺惹眼。”
以夙却道:“惹眼吗?曲径通幽处,这里这么隐蔽,像是怕给人发现了一样。”
我淡淡道:“我说的是你。”
以夙莞尔一笑道:“二哥对我如此关注,真是让人感动。”
能不关注吗,下雨天穿白靴,一路上又是泥淖又是水洼,走两步就成黑的了,也不知他怎么想的。
我左右看了看,这地方如斯隐秘,来的路上我好几次怀疑自己走岔了路,没想到弯弯绕绕,竟真找到了入口。
我道:“这么难找,换个急性子的转头就回元君庙上香了,不过,能在这种地方建道观,显然有鬼。”
以夙颔首道:“欺骗村民来进香,借此废掉墨念的庙,让墨念的手伸不到此处,如此一来,邪祟趁虚而入,阴气定然肆虐,时间一长,这里就成了邪物栖息的不二之选了。”
我走上台阶:“走吧。”
以夙刚迈步,一个趔趄,白衣飘飘,脸朝石阶优雅地栽去,我又是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起,没让他摔着,他讪笑着拍了拍衣襟,“哎呀,幸好有二哥,这石阶长了青苔有些滑。”
我有点想笑,想起他让左衿修门槛也是因为摔跤,以夙正色道:“这回不同,下雨路滑,有时再注意也免不了跌跤。”
行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转身要走,以夙拉住我的手腕,顿了少许,低声道:“还有,你知道我说的脏东西从来不是你,别再开这种玩笑了,会吓着左衿。”
我愣了愣,他这是在说我在岁华宫前逗左衿的事情,左衿竟当真了吗?看来面瘫脸真的不适合开玩笑。愧疚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我携起以夙的手,耐心地问道:“这路还长着,你穿这么好看,再摔一跤可不值当,不然我们驾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夸他好看,以夙神情一转,像是说我有眼光般一脸的受用,转而又有点担心:“但驾云的话,不就打草惊蛇了?”
我用尽全力控制脸上肌肉不要抽搐,嘴角辛苦勾起一抹自认为很帅气潇洒的笑容,道:“昨夜收拾了狐狸,要惊动也早就惊动了,不耽误这一刻。”
以夙顾虑道:“可毕竟我们是来渡劫办差,大动仙术怕是不妥……哎二哥!”
我一把薅起他,脚踏仙云向山上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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