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花绝和应旸在月照山住了一夜,终究没能赏到景。

本以为天明就能送女童回家,谁知小姑娘根本不记得家在何处,困得小鸡啄米也不肯撒开应旸,就这么抱着他的大腿硬生生挺了一整晚。

应旸也几乎合不了眼,只得拉着花绝,通宵合计小姑娘何去何从。

花绝肘着脑袋,打了个哈欠:“不然你就把她带回和光渡,给应宗主养着罢。”

应旸眉眼低垂已是困极,听到这话,幽幽地斜过眼,一脸幽怨:“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再捡个孩子回去,我阿姊非骂死我不可,一把年纪丢死人了。”

花绝摊开手:“好吧,不行就算了,我再想个办法。”

既然女童是在义安捡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找户人家寄养,再通报衙门去寻她的父母,看是被卖被掳,再做定夺。

若是被掳,倒也好办,可若是被卖就麻烦了,一个行差踏错,此后这小姑娘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花绝思来想去,还是寻家膝下无子的老夫妇会稳妥些。

翌日,二人很快就将事情处理妥当,临街有家卖豆腐的老夫妇,恰好年事已高无子无女,花绝将女童托付给二老,同应旸去了趟衙门。

衙门倒也不清闲,游景时节一到,三只手也就多了,一眼望去尽是丢钱失财的游客在报案,其中竟还混着几个散修。

照理说,玄门中人遭窃,理应找当地所治仙宗处理,能从修士身上吃到甜头的,必然不是寻常人,若只是钱财损失倒也无伤大雅,遇上法器佩剑一类失窃,就算找了衙门也没用。

花绝叹道:“翦绺的都偷到修士头上了,蒯氏也不管管,可见一门心思扑在别的事情上。”

二人观察半晌,衙差办事有条不紊,似无大事发生,昨夜人牙子被杀一事,果然没有引起任何骚动。

想来也是,河堤旁的血迹已被冲刷干净,尸体也自己走入深山,没有留下证据,自当风平浪静,就算他是本地人士,只失踪一晚,也不足以来衙门报案。

应旸悠悠道:“干这种买卖的拔出萝卜带出泥,也不好张扬,死了根本没人知道,何提报案。”

花绝颔首,只是有件事令他诧异,昨夜有具尸体从城西门走出,居然无人发觉。

城门不可能没有值守,他与应旸领着女童出城,昏黑中看到城门大敞,所有守卫都在岗,立得笔直,动也不动,走近一瞧,却发现全都被下了药似的睡得死沉。

好像随时会动起来的尸体一样。

念头闪过的瞬间,花绝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了,嘴角抽抽,暗忖自己一定是无聊极了,才会这样自己吓自己。

但,那红衣少女究竟是什么人?

明日即是星坠盛会,得赶在日落之前到沐山,花绝从衙门出来后,与应旸径直去了城北门附近的集市,挑了个热闹的食坊吃早点。

两人分别点了油条和馅饼,一碗热腾腾的胡辣汤和豆浆,两颗茶叶蛋与油汪汪的咸鸭蛋。

食坊满坑满谷,人声嘈杂,小二一边吆喝一边在食客间穿行,端着的小竹篮里垫着两层油纸,酥软的油条和馅饼上桌,冒着油香与热气。

花绝从筷篓里拿出两双筷子,递给两眼冒光的应旸,刚夹起一筷子时,小二吆喝着来了:“来喽!二位客官!又香又嫩的咸鸭蛋茶叶蛋——”

有时事情就是那么巧,小二上着菜,后桌有个魁梧壮汉刚好给自己添茶,捞茶壶时胳膊肘一顶,正中小二后腰,一碟蛋差点脱手,幸得花绝眼疾手快,扶了小二一把,顺势接过了碟子。

壮汉回头瞅了一眼,继续倒茶,花绝笑道:“小哥当心。”

小二哎呦一声,惊魂未定,急忙道谢,还不忘向应旸谢罪:“真是多谢二位爷了,小的没站稳,差点砸这位俊俏的爷身上,两位爷要是磕着碰着了,那小的罪过就大了!”

应旸俏皮地摆摆手:“无碍无碍。”

“谢过二位爷~~那小的去给您上菜!”小二用手巾抹了把额头,露出帽檐下一块小小的红色胎记,点头哈腰着去端胡辣汤和豆浆。

夏末晨风仍带暑气,花绝喝了两口冰豆浆,忽然听得两声清幽铃响,掩埋进鼎沸人声里,他往外看去,烈阳铺满的街道刺眼得发亮,仿佛只是错觉。

应旸咬了口馅饼,差点烫了嘴:“呼,呼,你不吃饭看什么呢?”

又一阵风吹来,伴随着涟漪似的清凉铃声,花绝抬头望去,原来是食坊的廊檐下挂着一串风铃,小巧可爱。

花绝笑笑,夹起一根油条:“没什么,吃饭吃饭。”

用完早点,食坊的食客也少了许多,应旸念着花绝请他喝了酒,大发善心地想要请了这顿早饭,往怀中摸去时,手微微顿住。

应旸眨眨眼:“咦?我钱袋呢?”

往腰际摸了一圈,好像也没别在腰上,衣袖里也没有,桌上自然是空空如也,只躺着一把火凤。

难不成是忘在哪儿了?

应旸摸摸下巴,把今早去过的地方回想一遍,想起衙门报失窃案的蜿蜒长队,该不会自己这么倒霉,也遭贼了吧?

可小贼是在何时得手的呢?

花绝恍然,一拍桌子道:“刚才的小二!”

二人在食坊里扫视一圈,可哪里还有那小二的影子,花绝逮住柜台里的老板,老板却又惊又懵地道:“我们店里没有额上长胎记的小二啊?”

好啊,竟偷到我们头上来了!

应旸在桌上敲着手指,闷闷不乐道:“我出来就带了这么一袋钱!这我之后得和蒯澜好好说道说道,小小一个义安都快成贼窝了。”

花绝扬起眉头,嘴角挑起道:“真当我拿个小贼没办法吗?久晴兄,你在这儿等着我。”

他自幼喜好魔怪灵兽,自从能出坞做任务后,每回都要抓一两只回来养在桃花岭。

只不过,品种珍稀的魔怪大多生在魔界,唯有边陲鲜有小体型的出没,抓捕机会转瞬即逝,若是稍不注意,便会被骗进大体型魔怪的所在,为了时刻关注目标的动向,花绝将师门的追踪术修得出神入化。

坞内上下,同辈当中,只有他的灵枢蝶可以飞得最快最远,且不会受到外界灵力的影响,还不会被察觉,潜行无阻。

他凝神凛目,口中念诀,指尖聚起灵光,化出一只清莹若水的淡粉灵蝶,轻盈翩飞,时隐时现,朝城北门的方向闪烁而去,他则踏上封喉,掠过义安城上空,紧随其后。

应旸坐在店里,转头看向老板:“他是不是还没付钱?”

老板点头。

灵枢蝶飞得很快,花绝好几次都差点撞上御剑的修士。

义安县城不过方寸之地,难以藏匿,城外多是田地与树林,道路坑洼狭窄,不便乘马,御剑更是容易暴露行迹,若是贼人脚程快,此时或已藏进林子里了。

但跑得再快,也不如封喉飞得快。

灵枢蝶在田林交界处下落,恰是一片茶园的尽头,在用荆棘拉起的围栏上缓缓扑扇翅膀,待花绝靠近后,碎成了一缕洁白的光。

花绝纳了闷,前是古树林,后是矮茶园,灵枢蝶定不会出错,可那偷钱小贼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他收起封喉,穿过几簇灌木丛,来到古树遮荫处,葱郁的绿盖有几束金光泻下,周围是雪白的薄荷花,散发着独特的冷冽味道。

视线尽头约十步开外,斑驳的光晕落在少女肩头,她一身鹅黄罗衣,腰佩一把钩刀,用两颗玉铃束发,正背对着花绝,掂着分量不轻的钱袋。

花绝眼睛亮了亮,这不正是昨夜的那位红衣姑娘吗?

胭脂色的钱袋上,用金红紫三色绣着离火朱雀,袋口更是用埋了金线的黄绳扎了起来,怎么看都是应旸的钱袋。

怎么会落到她的手里?

俗话说得好,相逢即是有缘,只是花绝没想到他们的缘分还真不浅,隔日就又遇上了,昨夜见她还算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想来要回钱袋也许不是什么难事。

少女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前看后看,抛起接住,又装回钱袋,就要往怀里揣,花绝立刻道:“那个,姑娘……”

揣怀里再让人拿出来的话,可能会伤了姑娘家的面子。

少女回头,阳光就像化开的金漆,融进她明净平和的眸子里,淡淡地望着花绝。

花绝穿的与昨夜不同,换了身清爽利落的浅色水纹箭袖,自认为得体不失仪,不晓得对方为什么要盯着自己这么久,低头扫自己一眼,望着她微微一笑。

她张了张口,却是道:“你长得很漂亮。”

花绝哑然,把想说的话全忘了。

少女不像在玩笑,却又平静得毫无调戏之意,只定定看着他,眼神坦荡,没有流露丝毫认得他的神情,昨夜初见若非不记得,难不成她当时根本就没看清他的脸?

花绝苦笑,这必然是后者了。

他垂下眼眸,思索这之后该说什么,眼尾扫过少女身后的几串薄荷花,影影绰绰当中,似乎看到有人倒在花丛里。

服饰配色很是眼熟,好像正是食坊小二的打扮。

想到少女手里的钱袋,昨夜河堤旁的人牙子尸体,以及她从尸体怀里掏钱的情景,花绝眼前雪亮,冲过去查看。

少女倒是从容让路,歪着脑袋看花绝忙活。

花绝将人翻过来,一眼瞧见对方额头上的红色胎记,果然和他猜想的没错,小二偷了应旸的钱袋,却被这位姑娘截胡,杀人越货。

对方身上没有明显外伤,花绝伸出二指搭在他脖颈处,凝然片刻后松了口气,喃喃道:“还有脉搏,只是晕过去了。”

花绝回头看少女,她杀人手法纯熟,此前定然夺了不少人命,没想到这次竟手下留情了,许是小偷小摸在她看来尚不为大恶,罪不至死?

少女弯腰,侧首对上他的双眼,问道:“你以为我把他杀了,就像昨晚一样?”

花绝心虚,干笑两声道:“啊哈哈哈哈,误会误会,只是这里离义安城不远,大白天的死了人的话,很容易就会被发现的……咦?”

他愣了愣,她还记得他?

巽又舒口气,站了起来,好像有什么想说,视线落在小二身上,停了少许,花绝感觉她开口说的,并不是她之前打算说的话。

“此人名叫祝立,号称千手**,是靳州出了名的翦绺,专偷修士。他自己也是个小门小派出来的修士,已经被宗门除名了。最近义安这一带游客云集,散修尤其多,他想显本事,便趁机出手偷了好些人。我找他很久了。”

言简意赅,花绝头回听她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想到她方才一本正经地装认不得自己,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你找他做甚么?”

巽又亮了亮应旸的钱袋,答曰:“他敛不义之财,我刚好缺钱。他偷人,我抢他,既是替天行道,也能落点实在。”

这回答,真是教花绝不知说什么好了,她还挺有自己的原则,只拿恶人的钱。

花绝无奈,心忖恶人的钱也是从好人穷人那里来的,而且钱袋主人现下还困在食坊,等着他回去解救呢。

他记起自己还没给钱的事了,唉,捉贼心切,没想竟让应旸被扣下了,斟酌道:“这位姑娘,其实这些钱……”

忽然,天穹传来一声柔韧温和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小绝——”

声音被林间的风裹着凉意,吹到了花绝耳畔,他回头看去,湛蓝的天上飘着团火云似的,有人脚踩流云缓缓降落,穿一身华贵丹红锦袍,自然是应旸。

还真是想谁来谁,可他身上不是没有闲钱么,究竟是怎么说服店家过来的?

花绝疑惑道:“你身上没钱是怎么过来的?”

“啊?”应旸本来还没想这茬,被他这么一提,不禁悲从中来,撇着嘴委屈极了:“我把火凤押在那儿,老板才放我走的。”

多大心啊,敢把那么宝贝的佩剑押出去!

花绝正欲开口,应旸转头看见巽又,立刻双眼闪亮,目光锁死在她的玉铃上,欣喜道:“哇,你是昨天那位侠女吧!所谓应缘分影来池月,我们之间甚是有缘呢!”

巽又没说话,反而是花绝扯了扯应旸的衣袖,尴尬地低声道:“别激动了,你的钱袋还在她手里呢。”

“诶?”应旸看清楚巽又手中的东西,瞠目道:“诶!不可能!小绝,你要告诉我她是个男人吗!我不相信!”

“久晴兄,稍安勿躁,一会我会给你解释的。”花绝拍拍应旸的肩膀,诚恳道:“姑娘,你也听到了,你手中的那个钱袋是我们丢失的。”

巽又瞄了眼钱袋,又瞄着花绝道:“何以见得?”

应旸不悦道:“那钱袋上绣着我们临容应氏一族的族纹离火朱雀,里面有多少钱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巽又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出来钱袋上的纹样,与应旸衣袍上绣着的图案一样,只是好容易到手的鸭子,怎能轻易让它飞了。

她食指勾着扎带,将钱袋旋了几圈,抛起抓住,顺势揣进怀里,手握住钩刀的刀把:“我不管这钱原本是谁的,既入了我的手,便是我的,想要从我手中抢钱,不如你们俩一起上吧。”

气氛一触即发,应旸却笑了,微微弯起桃花眼,望着巽又的眼神比以往都要醉人。

他应久晴怎么说也是应氏师祖,在玄门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不说蒯澜见他也要尊称一声前辈,就连几个登了仙的都要看他三分薄面,让他俩合伙打她一个女娃娃,也太欺负人。

应旸笑意盈盈道:“你当真的?我可是很厉害的。”

花绝挠挠眉梢,斜眼扫向好友,虽然知道他只是嘴上玩笑,不会真的与巽又动手,可显然对方并不这么想。

经昨夜一事,他其实心中很是欣赏她,也盼望着有合适的机会可以与她再交手,但眼下星坠盛会在即,他们没空在这里耽搁。

她是玄门人人喊打的邪修,今日过后也许就江湖不见,若能借此机会交个朋友最是不过,而且从她昨夜和今天的举动来看,或是要钱有急用,左右应旸不是那么在乎钱,还不如成人之美。

而他这个做兄弟的,总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就出钱将火凤赎回来,再匀些银子给应旸花花,大不了再多请几回酒作为补偿。

巽又早已摆出架势,似乎真的准备好要动手,要劝架也只能趁现在了。

花绝于是道:“好了久晴兄,赎回火凤要紧,我们还要在日落前赶到坠星谷呢,不能再贪玩了。不然,我的钱都给你拿去花?”

又在应旸耳边悄声道:“别怪兄弟没提醒你,你要是把她惹生气了,她肯定不会给你铃铛的。”

仙门也有仙门的矜持,再怎么想要也不能明抢,本还目光炯炯、跃跃欲试的应旸,一下便垮下了脸。

花绝挑起嘴角,看应旸憋屈地退到一旁,朝巽又拱了拱手,巽又却将钩刀挽个花,插入牛皮刀鞘,明眸熠熠地望着他。

“你们要去沐山坠星谷?你们是什么人?”

虽然火凤是个棍,但确实也是把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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