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叶绥宁还在梦中，忽然被一阵争执吵醒。她困倦地撑开眼睛，瞧向窗外，见此时日头刚冒，天也只亮了一半。

便又闭上双眼，继续睡觉。

可外面的人依旧吵闹，过了一会儿，叶绥宁再无睡意。她起身下榻，沉着脸走了出去。

也不知这群修士有什么毛病，怎么喜欢跑来别人家墙角对峙，还不压低动静。不知道扰人清梦天打雷劈？她倒要去瞧瞧，是谁这么不要命。

急行至拐角，叶绥宁远远就看见自家篱墙外的路上，面对面站着两人。

其中一人长得清秀，头戴玉冠，表情傲慢，正是那日同她比试的廖骏。

而另一个稍高些的身影，却是叶恒安。

看见是叶恒安，叶绥宁的气消了大半。她停下来，没再往前，反而退后两步，隐回暗处。

只见廖骏凑近叶恒安，不知说了什么。叶恒安猛地抬腿，朝他狠踹过去。廖骏“哎哟”一声，膝盖一弯，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属于少年的斥责传了过来：“我阿姐想做什么做什么，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说她不知廉耻？”

他伸手指着地上的廖骏，怒道：“廖骏，你入宗起就开始仗势欺人。我们以前懒得与你计较，你平时在背后传谣也就算了，这次竟还跑来当面挑衅。”

“怎么，你以前是没见过我阿姐的剑术？我告诉你，她就算不升修为，也一样胜你！别说你只是练气九重，哪怕上了筑基，她照样能要你的命！”

不等廖骏回答，叶恒安俯在身，单手揪着廖骏的领口，将他提了起来，压嗓威胁道：“也就是我阿姐大度，从不以大欺小，只约你堂堂正正比试。可我叶恒安就不一样了，若再让我听见什么难听的话，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叶恒安——你别太嚣张！”廖骏双手扯着叶恒安的手臂，一张脸憋得通红，声音嘶哑，“我族人若知晓你这样对我，定不会放过你！”

“你族人？”叶恒安嗤笑一声，不屑道，“你们廖家在外门中又不是没人，可怎么还不替你出头？若你有本事，真能把他们叫来，我叶恒安就在这儿，随时奉陪！”

“赶紧滚！”叶恒安倏地松手，一下将他推回地上，神态傲岸，“可别脏了这条路。”

廖骏被他放开，终于全了呼吸。他大口喘了一会儿，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朝远处跑去。

跑过一段路，他突然回过头，阴恻恻地对叶恒安道：“你给我等着，定会有人来找你们的。”

叶恒安没吭声，只抬抬下巴。廖骏脸色一僵，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看完全程的叶绥宁，怒气彻底消散。等到看不见廖骏的身影，她才走出阴影，懒洋洋地开口：“啧，真凶啊，我们阿恒。”

“阿姐？”

听见她的声音，少年满是戾气的背影骤然放松。他转过身，笑眯眯地朝她走来，“你醒了？休息得好吗？”

“还行，”叶绥宁瞧着他，认真检查着他的状态，问道，“你呢？”

叶恒安笑得更灿烂，道：“我也休息得不错，一觉睡到天亮。本想去内门找一下师父，结果一出来就碰见了廖骏。在咱家门外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嘶——晦气！不过阿姐，他来找你麻烦，怎么不告诉我？”

“没多大事，”叶绥宁闻言摆摆手，“他以前也找过我们，不也被我打回去了。”

“那能一样吗？”叶恒安急道。

“怎么不一样？”叶绥宁反问。

叶恒安笑容一滞，伸手挠了挠头，吞吐地说：“就...就是廖骏之前也半步筑基过，不是单纯的炼气期修士了。虽然那日他修为被我打了下去，但我怕他还有其他手段。”

他这声音越来越弱，脸色通红，心虚显而易见。

叶绥宁见状，在心里叹了口气，替他解围道：“不用担心，宗里那么多人，总不会有事。”

“可是宗里也不安全了。”叶恒安快速嘟囔一句。

“你说什么？”叶绥宁问。

叶恒安没有再答，只垂头看着地面。

忽然，他想到什么，抬头朝叶绥宁一笑，眸光熠熠。

“阿姐，要不以后你就跟我一起去历练吧。听闻南面有大海，西北有大漠，这些地方咱都可以去走一走。我们叶氏姐弟，从此仗剑走天涯！”

“那你不想去参加天门大比了？”叶绥宁看着他再次兴奋的模样，慢悠悠道，“不在宗门多修炼，还净想着闯荡天涯。”

“当然想啊，”叶恒安嘿嘿两声，他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语气耍赖，“但是拜了师门，总要替师父去处理一些事情嘛。这时候就可以咱俩一块儿去呀。

阿姐，你说好不好？”

“好不好啊？”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后退了半步。他笑容爽朗，俊眉上扬，看来的目光狡黠，一副你不答应我不罢休的架势。

云层忽然散开，阳光投在少年高束的发带上。温度热烈，以他为中心，朝四周散开。清风牵起他的袖摆，不远处的青山将他纳进怀中。

“好不好？”他又开口。

世界光影朦胧，从前只出现于梦中的场景有了实体。

叶绥宁忽觉胸中翻涌，眼眶微热。

如此干净澄澈、生机勃勃的叶恒安。

好久不见了。

迎着他的视线，叶绥宁轻轻点头，给了多年前没能出口的回答：“知道了。”

-

话别叶恒安，叶绥宁带上万年甘木，去了青云峰。

不巧今日晏南阏有事，是杓兰接待的她。

她也不在意，四处逛了一圈，选了个较为隐蔽的房间，当作自己修炼的场所。

这房间不大，跟之前在青云峰治伤时住过的那间相似。一塌，一桌，一椅，再无他物。

她将万年甘木递给杓兰，问能否帮忙入药。

杓兰点头，称殿下离开前交代过，请她稍等。

叶绥宁便在屋里待了下来。

不一会儿，杓兰端着碗汤药走进来。她将药放到桌上，转身朝叶绥宁颔首。

叶绥宁瞧着她的动作，想起第一次见她的场景。同样的装束，同样的表情，甚至连点头的弧度都能重叠，不免有些好笑。

可能因为杓兰是自己见到的第一个魔族。叶绥宁对她的印象很是不错。

只是杓兰依旧少言，叮嘱完晏南阏交代的注意事项，就先行离开了。

叶绥宁服过汤药，在榻上盘腿坐下。

她闭上眼睛，吐息纳息，沉入丹田，运转大小周天。

感知四周流动的气息，推动身体内部的阻滞。

两炷香的时间过去。

叶绥宁慢慢睁开了眼。

万年甘木确实好用，是洗筋伐髓的灵丹妙药。她现在引气入体时，再无撕裂的剧痛。

今日趁着这个机会，她还炼了会儿魔气。这具身体已经被灵气打通，找到真正能引的气之后，修炼起来迅速了很多。

应该用不了多久，她的力量就会有显著提升。

非常好。

叶绥宁站起来走了两步，感到身体也轻盈了不少，这让她实在欢喜。

正要继续，忽然想到今日分别时，叶恒安让去迎客台寻他。

兴许是有什么事要做。叶绥宁想。

正巧，这会儿灵根已经修复，自己又有如此身手，当然要大展一通。

思及此，叶绥宁挥手隐掉身上的魔气，不再多留，欣然前去。

-

“阿姐，这里也得扫。”

叶恒安举着一个扫把，站在台阶上喊道。

叶绥宁黑着一张脸走过去，站到属于自己的区域中，没有说话，埋头干活。

她用的力气很大，大到木棍都开始变形。地面被剐蹭，发出闷闷的声音。

“叶师妹，你力气使小一点。这都是你弄坏的第三个扫把了，我们没多余的了。”远处台阶上，一名女弟子出声提醒道。

叶绥宁闻言，深深吸一口气，按住不满，放松手上的力道。

面无表情地扫完一遍，叶绥宁起身看向坐落在山顶，离这里很远的迎客台。那上面云雾缭绕，群鹤飞舞，隐隐露出几道人影。

叶绥宁眼中含怒，心里更是大骂一通。

她不理解。

真的不理解。

人族为何总喜欢找罪受？

外门弟子需要做杂活，这没问题。但为什么不能用修为？

啊？！

是除尘决不好用，还是清洁术不够快？

非要弟子们拿着扫把一阶一阶来扫。更荒唐的是，那群长老在这附近装了口钟，还施了术法，让钟声不停。

美其名曰——“最初的修行。”

叶绥宁冷眼瞧着屹立在台阶两旁，正潇潇洒洒落叶的大树。又看向管下面几个区域，再次从第一级开始扫的弟子，简直无语到了极点。

什么最初的修行，这就是在浪费时间。

叶绥宁也是没想到，自己塑根后第一件事，竟然是来此地扫台阶。

她可是堂堂魔尊！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她双拳握紧，暗自蓄力，盘算一掌将这里扫平。

“阿姐，你最下面那两级台阶又堆满啦。”耳边传来少年笑盈盈地提醒。

叶绥宁肩头一松，骤然睁眼，认命地继续。

时间缓缓流过。

清风回荡，带来阵阵钟声。

不知为何，几轮扫下来，叶绥宁感觉本来烦躁地自己，变得心如止水，平静无波，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去跟随那落叶的痕迹。

又扫完一个来回，叶绥宁光明正大地坐在旁边树下偷懒。叶恒安见状，跑来坐她身边。

此时的台阶上没剩下几个人，迎客台上监督的师姐一走，弟子们纷纷露出本性，开始懈怠。随意清扫几下，消磨着时间。

“咦？凌师姐？”

叶恒安忽然奇道。

叶绥宁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凌白芷正从上面台阶走下来。因为她目不斜视，所以没有注意到他们。

“凌师姐要去哪儿？”

叶恒安站起身来，打算过去问问。

叶绥宁本没有阻拦，却在余光瞥见下面台阶的二人后，立马拉住了他。

那是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

穿着弟子常服的贺清诀，还有身侧着橙色长裙的少女。

那抹橙色在台阶上尤其明亮，就像穿着它的人那样。只一眼，就让人挪不开目光。

这女子生得极美。

眉目深邃，气质逼人。此时她正仰头说着什么，嫣然含笑的模样让那份极致的艳丽变得亲和。宛若秋日盛放的花朵，又像冬日高升的骄阳。

——凌青苏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