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墙头

夜风中隐隐传来几声不安分的鸟雀虫鸣。虽说的是自己的名字,但念星敏锐地察觉到楚榕的意有所指,故而只是在一旁安静垂首而立。

“文曲星啊,”文昌帝忽地笑起来,语气有点儿怀念,“从前的戏称而已,很多年没听人说起了。怎么,连城告诉你的?”

“不是。”

楚榕眼里含了若有若无的得意,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既想偷偷私藏,又在被问起时忍不住拿出来炫耀,于是只掀起一角,泄露半点星光。

“平日无事,去史官那里随意翻看了些小传,偶见几篇盛赞陛下少年时即文采斐然,冠绝于群,十二岁作‘花神赋’。”

“其中‘霓裳舞袂携春驻,玉骨临风抱月眠’,更为前帝师单独圈出,誉为文曲星下凡。”

新茶过了沸水,氤氲出蒸腾雾气,看不清面容,只听文昌帝似是叹了口气,有些许自嘲。

“以前写着玩儿的,算不得什么。不过,你这无意,可比多少人有心还记得清楚了。”

“陛下未免太过妄自菲薄。”

楚榕认真道,“先帝曾言,‘继大统者,文韬武略,当无一不精,不可偏颇’。陛下要做名正言顺的九五之尊,他人自然有心忽视,以求平衡。”

“臣不过仗着年幼,没那么多顾忌。有幸窥见,无心之举,自不可相比。”

“哈哈,好一个无心插柳!”

帝王的目光融于夜色,似也沾了秋虫的蠢蠢欲动,像蛛新结的网。

“孤的小师弟,长大了啊。”

“半道肄业的人,也好意思来攀认师门?”

不起眼的门扉后蓦地传来一声冷笑,刺破了黏稠的空气。只见楚连城正半倚着,也不知来了多久,听了几句。清冷的目光一星半点儿都没施舍给文昌帝,径直落在楚榕身边的念星身上。

“还不快把你主子推进来?外面妖风大得很,别把他吹偏了。”

他出门来看是临时起意,只随意披了件深青色的外袍,长发未束。因朴素而去了官气,反而显得整个人都年轻了,连喜怒都鲜明不少。

念星没动,等着楚榕的意思。

“臣先行告退。”

像是被突然出现的楚连城惊到了,楚榕端着托盘的手一颤,碗碟磕碰间发出不高不低一声脆响。他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慌张和羞赧,如背着长辈做了坏事被抓现行的小孩似的垂下了头,还不等文昌帝答话便轻声吩咐,“念星,走了。”

文昌帝就这么瞧着那道湖蓝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小门后,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将下巴支在窗棂边上,冲着一言不发拧着眉的楚连城眨眼。

“看来妖风再大,也吹不动有的人磐石一般的心肠?”

楚连城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转身欲走,就听后面传来一声幽幽叹息,“我找到那个孩子了。”

他脚步一顿,猛地回头。

“本来想等他安定下来再告诉你,免得你记挂。”

见他果然在意,文昌帝颇为满意,赶忙乘胜追击地哄道,“但你曾说,你不喜欢惊喜那一套,我便想着,早一刻告诉你,你便早一刻欢喜。现下看来,确实如此,也不枉我专门跑一趟。”

“他现在在哪儿?”楚连城站在远处没动,但不自觉抬高的声音还是泄露了焦急。文昌帝了然地看着他因用力攥着门而泛白的指节,好整以暇,“你过来。”

“这等隐秘之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万一隔墙有耳呢。”他迎着楚连城狐疑的目光,说得理直气壮,“你过来,我悄悄说与你听。”

“多大年纪了,还没个正形。”

虽然抱怨,但楚连城仍旧依言慢慢挪过去,朝着文昌帝方向的仰起脸凑近。

初升的月色将他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文昌帝对这张脸太熟悉了,熟悉到连他明明已经不耐,但又因为自我修养而不愿意表露出来时,眼角皱纹的弯曲弧度都一清二楚。

他曾经非常中意这种矛盾的混合感,并且因此致力于隔三差五就刻意制造一些“冲突”,来好好欣赏对方的挣扎。但他现在眼前虽是惯常点的佳肴,已经被精心烹制好、揭了盖,等他品鉴,他却忽而兴致淡了。

他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出现了楚榕的脸。更年轻,更生动,连遮掩的技巧都还生疏而青涩,像这个缠绵轮椅的人一样,让人轻而易举就能看穿和拿捏。

清粥小菜,反而有种山肴野蔌的鲜美。

但送上门的,没有拒绝一说,更何况此事驾轻就熟。指尖循着记忆抚上了楚连城微微蹙起的眉头,堂堂帝王就这么探出那扇狭小的窗,往他面庞上轻轻吹了口气。

“别皱眉啊。当初带你离开淮州,可是夸下海口,不会让你皱一次眉头的。“

“九五之尊,一言九鼎,给个面子?”

随他话音落,倒真像是春风过江水,抚平湖心皱。楚连城神色一松,拍开他的手,“谁让你前科累累?我见你都恨不得绕道三里地,要不是那年没认出来,出了学堂就该是你我永别之日。”

“行了,说罢,把人弄哪儿去了?”

见他笑了,文昌帝这才摩挲着他耳垂尖,“放他在摘星阁历练呢。既然是你姐姐的孩子,虽然身份暂时不好上台面,但怎么也算我半个子侄,有人看着学点儿本事总是好的。”

“不然到时候就算认回来,往楚榕旁边一站,哪哪都比不过,孩子心里也难受。”

门扉后,念星推着楚榕去而复返,隔着狭窄的缝隙,将二人交织一处的发尾尽收眼底。

他们本是回来刚跟楚连城说一声,小厨房里给文昌帝提前煲的汤已经冷了,回炉再热都得糊锅,问问倒出来是喂狗还是喂人,哪想到会撞上这种场面。

朝中虽盛传文昌帝与摄政王之间是否存在某些更加亲密的关系,但碍于楚连城到底是个中庸,便是流言,也没什么格外香艳的桥段,大部分都还只停留在他逃他追,但心已经远走高飞这种层面。

念星以前在摘星阁做事,也不少与达官显贵打交道,知道最基本的要领便是,大部分活人都是被秘密憋死的,无关紧要的事情最好三竿不沾。

但显然新主子不这么想,不仅如此,还顶着一张清心寡欲的脸,一本正经地问他有没有什么法子,能不动声色、不漏痕迹地将门缝推得更大一些。

“……我试试。”

木门老旧,连风一吹都吱呀晃动。为了避免跟着新主子的第一天就说自己不行,念星左思右想,终于一咬牙,下定决心,“我背您翻墙吧!”

楚榕:?

一炷香的功夫,二人便稳稳坐在了楚府后院的墙头,上边正好是边上一棵老槐树投下的阴影,将偷窥者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去一小片实在收不回来的湖蓝披风。

如果不是阴翳里本来就蹲着两个人,按理说应该是完全能藏住的。

念星与最里面半阖着眼的裴汜只对视了一瞬便挪开了视线,硬着头皮和姬芜大眼瞪小眼,竭力做出一副震惊的模样,“你们是何人!夜探楚府,不走正门,却做梁上君子,意欲何为!”

“嘘,嘘,别嚷嚷啊。”姬芜赶忙比划着手势,险些要翻个惊天动地的白眼,又在对上楚榕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时生生忍住了,安抚地拍着念星的肩头。

“快别演了,这儿又没外人。你不是前天无极殿上那个传话的吗?才过了一天,就不认得我俩是谁了?”

“……”

念星险些要晕过去,不知是被她拍的还是气的。按道理,不论是身法本事还是易容能力,他虽算不得摘星阁内数一数二的,也得是尖子队的一员。怎么这两天里遇上的一个两个的,都一打照面就戳穿了他的身份,连蹲墙头都得被扒马甲,真是撞了邪。

“行了,别吵了。先说说你俩在这儿做什么?”

树干表面凹凸不平,纵有衣物隔着,还是难免顶到那人在体内放的东西。楚榕只得努力提气,不敢有丝毫放松,生怕存了一肚子的泾水顺着缝隙流出来,再被抱下去的时候恐会露出端倪。

填住的物事不大,活动间已然隐约能觉出些许潮湿。他只得调整姿势,把身子的重量都倚在树干上,与最里面的裴汜挤在一处。

见姬芜不语,便顺势歪头想问裴汜,这才发现对方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隐在暗处的桃花眼异常明亮,似鬼火两簇,森然跳动。

不知怎么,他心头一紧,莫名心虚了一瞬,“怎么了,为何这般看我?”

“无事。”

裴汜瞧着他因紧张而无意识攥紧的手指,倏尔一笑,长臂一伸将人揽过来。楚榕本就无处借力,这一下猝不及防,几乎整个人都撞进了裴汜怀中。

“干什么!”

他下意识挣动,就听头顶“嘶”的一声。他这才意识到,裴汜的怀抱有些过于滚烫了,衣衫上还带着没散尽的血腥和药香。

那只因他而被金弦割得血肉模糊的手从脑中一闪而过,楚榕立时就不动了,努力维持着二人紧贴的姿势,小声嘟囔。

“没好利索的鬼样子就瞎招惹,真烦来。”

“烦来”是小时候家里人说的方言,不知道有没有人懂哈哈哈哈哈,可以理解成“真讨厌”?~[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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