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但阙烟犹还是松了口，暂时放过了这个抛弃她二百年的人。

“好，我陪你。”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动摇太快，又恶狠狠补了一句，“要是回去了还没有解释，我就把你绑走困住。”

“小花是打算带我回去严刑逼供吗？”在霜盏眼里阙烟犹就像只纸老虎，虽气势汹汹，但实在……可爱得紧。

怎么舍得对阿姐用刑呢……阙烟犹没说出真实想法，感受到霜盏铺展开神识，知道对方确实在找些什么，便不再接话，只静静看着。

霜盏早在镇中与暗处的阙烟犹对视上时就认出来了对方，心知这小花定是要大动干戈一番，便告知甄怀知有故人来找自己，先让她带自己去到城郊，那人出现后不管发生什么，立刻回到镇中，找个客栈先住下。城郊远离人烟，任由小花胡来也不会闹出麻烦，正好她也不想再在镇中继续招摇过市。

甄怀知并不知道具体位置，只是带路到了大概方位，霜盏铺开神识细细探查，感觉到一丝熟悉的力量，确认方向后，回头示意阙烟犹跟上自己。

“等一下。”

“嗯？”霜盏转身，就见一张盛世美颜忽的放大，颈后传来冰凉的触感，带着密密麻麻的酥痛。

阙烟犹指尖沾着药膏，双臂搭在霜盏的肩膀，左手撩起对方如瀑墨发，为了看到伤口所在侧头，右手轻柔地将乳白的药膏涂抹在刚刚流染划出的伤口上。

霜盏瞳孔微微缩起，阙烟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故意用这个姿势埋首在自己颈侧，温热的呼吸喷打在敏感的肌肤上，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耳尖飞红。

“别动，阿姐。”阙烟犹侧眸看了看。

“……”霜盏浑身僵硬，感觉自己被报复了。

上药的过程被放的很慢，至少在霜盏来看是这样，一轮艰难的“折磨”过去后，阙烟犹终于抬头退后，看到霜盏眼尾耳廓漫上淡粉，垂下眸子，鸦羽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看不出情绪，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人顺着一条小道走向一处小林深处，这小道看起来相当潦草，应当是为了生机泉临时开辟的一条小路，生机泉消失后便鲜有人迹，路旁的野草荆棘旺盛生长，被阙烟犹默默用魔气拂开，丝毫没有影响到霜盏的前行。

霜盏:嗯，裙角微脏。

凡间郊外不似修仙界钟灵毓秀的自然风光，无人打理，各类野生植物野蛮生长，杂乱无序，走的越深，小路就越不明显，好在没有到要再次开路的地步，二人面前出现了一片空地。

如此突兀的一片空地，是真实意义上的空地，没有草没有花没有树，只是一片平坦，荒芜空旷，在树林中显得反常而怪异。

“什么情况？”阙烟犹拦住准备上前的霜盏，自己先一步踏上空地，蹲下身手抚上地面，玄色的魔气丝丝缕缕展开，流沙般陷入地下。

“这片地底，没有生机。”阙烟犹收回魔气，轻皱着眉，本就冰冷的桃花眼此时如寒冬尽头般渗透着刺人的冷意，她本体是碧落海棠，自然比霜盏能感受出更多，“是被掠夺的。”

闻言，霜盏走到她身边，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随即举起右手，修长有力的五指张开，手中出现一个小小的漩涡，像是被召唤一般，无数莹白的光点从地面浮出，汇聚在漩涡中，交汇揉起，形成一颗洁白光团。

“神力？”阙烟犹打量着光球，冷不丁开口，带着疑惑和笃定。

笃定是她确定这就是神力，疑惑是因为神力不应该在这凡间一处平平无奇的郊外潜伏，甚至压制了一片土地的生长。

“嗯？”霜盏眸底绀色明亮，瞟了一眼身边人，“小花果然不同凡响。”

“……”这女人是第一天知道自己跟她一样是与天地一同诞生吗？

只是化形慢而已……

被夸的阙烟犹面上无语，内心却升起隐秘的飘飘然，化形后阿姐怎么这么喜欢夸她。

飘归飘，阙烟犹还是又再次蹲下身，感受地面状况，没了这莫名其妙的神力压制，土地生机会慢慢自我修复，但自然的规律何其之慢，这么大一片空白，不知要多少年才能重新焕发生气。

“恢复了吗？”霜盏是器物之神，对这自然方面着实无能为力，只是直觉这异常与残留在此地的神力有关，尝试一番罢了。

“嗯，只是时间问题。”阙烟犹看向正在把玩小光团的霜盏，目光中的探究不加掩饰。

“别急，回去定会向你解释。”与之对视，霜盏耐心轻笑道。

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手中光团时，眸色却愈发深沉，整个人宛如即将出鞘的冰剑，凛凛不可犯。

月生莲作为生之神器，却反过来掠夺抑制了自然规律，月不逢，你到底在干什么。霜盏唇间溢出一声冷笑，活了不知道几万年了，还能给她惹出不小的麻烦。

你最好没有扰乱天道运行。

光团似乎察觉到霜盏的寒意，一动不动伏在女人手上，细细颤动。

收起光团，霜盏想摸摸小花的发顶，却突然发现对方比自己高出一些，手伸到半空又放下，看向阙烟犹眼中也没了温和，冷冷丢下一个“走”，也不管她什么反应，转身走向来时的小道。

阙烟犹:？为什么不摸了，为什么突然不开心了，为什么突然走了。

老老实实跟在阿姐身后，继续用魔气拂开尖锐的荆棘与树枝，阙烟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她太急了？不应该逼阿姐向她解释的，人都找到了，解释还会远吗，现在好了，阿姐不开心了，怎么办，怎么哄？

阙烟犹面上露出苦闷，疑惑地看着自己前面的背影，唇瓣微抿，觉得自己接受天道传承时都没有这么思绪混乱过，画本子说的果然没错，女人心，海底针……

“小花，果然化了个好形。”

前方女人一句话轻飘飘幽幽然传来，不带丝毫语气，阙烟犹浑身一紧，一时间心思百转千回。

阿姐不是已经说过她好看了吗？现在又说一次是什么意思？难道跟刚刚她不开心有关？原来阿姐不开心的原因在于她化形？

阙烟犹觉得自己真相了，她作为一朵花陪了阿姐几万年，现在突然化形阿姐定是不习惯的。

于是霜盏说完这句话不久，便感觉到身后有一阵微风吹过，像是将她拥在怀里，柔软轻畅，玄色魔气拂过，她抬手抚了抚发间，摸到一朵小小的海棠花。

“怎得突然变原型了？”霜盏点了点花心，感受到小花的颤动，好心情不再隐藏，行在林间的出尘美人眉眼弯弯，唇畔也勾起弧度，杂乱的植被似乎都因为神明的笑容熠熠生辉。

“走累了，你带我走。”

“好。”

植被粗犷，遮天蔽日，阳光只能透过间隙在地面上投出斑驳光影，幽暗的树林中，一人一花缓缓行走，是这片天地唯一的亮色。

快要走出树林时，难得的静谧安然被一道声音打断:“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太偏僻了，我怕有危险，你看，那树枝上还站只乌鸦，好生晦气……”

乌鸦？

霜盏似有所感，抬头望向一片枝丫，果然看见了一只沐浴在阳光下的乌鸦，乍一看通体漆黑，实则从头部到肩羽，泛着靛蓝与黛紫的金属光泽。

霜盏想起了阙烟犹的魔气，也是这般，黑的五彩斑斓，但小花多透着赤红。

思及此，霜盏看这乌鸦又顺眼了许多，伸出手，乌鸦竟也通人意，扑簌着稳稳落到横着的指节上，歪着脑袋睁着绿豆一样的眼睛看着霜盏。

“倒确是灵性可爱。”霜盏轻轻拍了拍鸟头，“金乌欲上海如血，翠色一点蓬莱光……小家伙，你不是什么晦气东西。”

乌鸦似乎听懂了，怔愣一瞬，而后振翅飞走。

“姑娘说的对，乌鸦不是什么不吉祥的鸟，是家中奴婢寡见少闻口无遮拦了。”

目光被声音的来源分去，只见一水红衣裙的女子站在树林边缘，明眸皓齿，体态优雅，一双剪水秋眸灵动妩媚，正楚楚望着自己。

眸光流转，似一道道秋波含蓄暗送。

可惜，送错了人。

“荒郊野岭，姑娘怎一个人出现在此？”霜盏蹙眉，略带些警惕看着这突然出现且来路不明的女子。

夙云雅笑容不变，轻柔道:“在下青芜镇青鸾阁阁主之女夙云雅，在镇中观姑娘玉骨仙风天人之姿，便斗胆想结识一二，贸然跟上姑娘确实冒昧，在下给姑娘赔个不是。”说着福了福身，大大方方端庄有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霜盏淡淡回应:“无碍，此处人迹罕至，天色渐晚恐有危险，夙姑娘还是尽快回去为好。”不然某朵小花又要她哄半天。

被委婉拒绝，夙云雅也不尴尬，她早看出对方是朵高岭之花，能说上几句话就已经迈出第一步了:“自然，我看姑娘你也正要回去，不知可否与你同行？我在青芜镇长大，对这里熟悉，也能为姑娘领头带个路。”

霜盏对回去的路记得很清，但看看天边泛起晚霞黄昏将至，这夙云雅看着手无缚鸡之力，一个女子在外确实不够安全，顺道回去也能放心几分。毕竟是自己间接才让这姑娘来到郊外，有因她自然要还了这果。

于是夙云雅与霜盏并肩向着镇中走去，后面跟着晓晓，还有一朵干生闷气的小花。

“不知姑娘名姓？”

“霜盏。”

“霜盏……真是个好名字，如姑娘本人一般，月中霜里，天然殊胜，不关风露冰雪。”夙云雅由衷夸赞，这是真心话，霜盏的美不需要任何银粟灯花衬托，她仅仅站在那里，便有人将她颂为绝色，歌传九州。

听到这话，霜盏没有多大反应，反倒是阙烟犹心中酸酸，带着几分自豪，她的阿姐太耀眼，太引人注目，除了有时候心思太坏，但看到这女人绽出或愉悦或玩味，哪怕是轻佻揶揄的笑，也能如清风拂过心头，扫开阴霾，让人生不出一点气来。

刚与阿姐重逢的阙烟犹还没发现，霜盏只在她面前露出灵动璨然的模样。

霜盏那双熠熠如星的眼眸在吸引着无数人的同时，也只映出阙烟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