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难忆几度旧琴瑟,原来今夕是何年

“与水相煞”,“将有坎坷”,难不成莫悬会一不小心溺水?

不信。

他莫悬每天活的这么舒服,他能作死去玩水?况且他虽然怕水,大概也不至于失足落水,“多加小心”——倒是可以听听。

天上的白棠峰,无疑梅香盘绕,一路上不知行过多少雨雾,白棠峰上终于见了些天光。梅香配白鹤,这境地又美又孤清,就算是在天光下,仍然教人感到凉飕飕。

两人没有落准地方,踩过一片青草地,才走上卵石小道,莫悬断了半截袖子呼呼往里灌风,还得低头仔细沾了雨水的石头怕脚底打滑。

他道:“青白,你冷不冷?”

秋青白道:“我不冷,你呢?”

“我也不冷。”莫悬捏了捏完好的那只袖子,“话说这白棠峰挺有名的,我还没来过几回,青白,待会儿你就跟紧我,别怕。”

这位静衡真君,不知其姓亦不知其名,只晓得玉帝赐他封号静衡,落了一座府邸于白棠峰,门徒好像不多,莫悬现下光知道有个鹿藏。

山门前略一驻足,和光清影正从里面轻飘飘移了出来,后头梅花仙大步跟着。那是一位长袍拂地的冷脸仙人,一手扶额广袖遮面,广袖之下斜来目光,那目光仿佛看什么都无趣,直看得人油然自卑。莫悬便心生别扭站定了,那两人气质大相径庭,实在不像师徒。

这就差了辈,莫悬上前去行礼,秋青白却端着架子慢慢地踱。真君受了一礼,半句多话都没说,指了指隔壁山头,领着三个人就去赔罪。

莫悬说好了替鹿藏顶罪,没跑了。

漫山的青草地,门前扫地的小童一抬头,看见悠悠天光下走来不成队伍的几人,面上表情尽皆不同,虽道奇怪,仍然搁下扫帚跑上来行礼。

打头的静衡真君平眉无波:”告诉他莫悬来了。”

小童便赶快跑进门里传话,眼瞅着人气势满袍,莫悬心里擂起了鼓,猜想这回是怎么个赔法。

刚刚翘起脚跟弄着草,里面随即传出一长串恸哭声,小童就在这恸哭声中跑了出来,对着面前的绿袍子语道:“莫师兄请恕我直言,自从这个鹿藏将我家祖师爷爷打碎了,我师父就日日伤心,如你所见。刚发现时师父他还抱着碎片坐在地上痛哭,第二日都气得在房里打砸器物不愿意出门,现在没日没夜的发呆不说话,一日消瘦过一日,头两天还能生气,这会儿已然伤成了这样,是茶饭不思,连课也不讲了。鹿藏跑到凡间去,叫我师兄们好一通追赶,要不是碰到了莫师兄,还不知道要追他到何年何月,莫师兄可得负责!”

这么严重,看来胡榣星君对颉姑壶是无比爱重的,该不会要赔得清明殿倾家荡产?于是乎莫悬屈指粗略算了下家里的财产,想起师父还有南海这个大靠山,便不慌了。

莫悬回道:“那是自然了,还烦请师弟代传我的诚心,就算是砸锅卖铁,我莫悬也定负责到底!”

小童听了诚心之言,可巧那里面的哭声也顿时熄了火,小童即就得令般退去了一边,躬身请出了另一道截然不同的声音:“莫潜鳞,到这里来。”

他的语气寡淡无趣,偏偏里面有些东西勾起心绪,教莫悬无以抗拒,仿佛面前天光消减,天地白浮里只有这一样东西,漫山香谢只此一片夺去目光。

莫悬尚未做出反应,身后的静衡真君在他腰间重重推了一把,莫悬便毫无准备的扑进了缥缈处。

这里确有实地,莫悬趴在地上睁开眼,这一摔属实摔晕了头,看见尽皆缭绕,只微微一抬手便推散一片雾华,雾华之后四外黢黑犹如暗室,莫悬在暗室里慢慢支起身子,因他动作,惹得雾里冒着些白紫青蓝的霹雳,不晓得是在不满有人突然到来,还是在威胁这人不许大挥大就,这种霹雳看来甚是细小,只待在雾里,无论如何也伤不着莫悬。

虽然意境甚美,但莫悬自问十几年来没到过这么吓人的地方,似乎凡人一个不注意去见了阎王,常理之中却荒谬无比,那案后坐着的阎王,不是怒目圆睁地将你下了油锅,而是堆了满脸不明意味的笑,好言好语判你去苦海摆渡。

莫悬站定,理一理险些弄散的头发。方一适应这里不明之环境,对面忽的现出一人,他靠坐在供台边的地上,披着一件看不清颜色的罩衫,荧荧眉目间郁色难掩,为着供台上碎成几片的仙器,伤神极了。

莫悬忐忑见礼:“见过星君,弟子前来赔罪。”

胡榣星君这才抬眼看他,那道目光轻拨开遮在两人之间的浮物,问道:“莫潜鳞,口气不小啊。你赔得起吗?”

仙器的主人仍然持疑,莫悬于是再表决心:“弟子倾家荡产也要赔!”

“可是颉姑壶就这一个,你倾家荡产也没法赔呀,怎么办呢?”

这意思是,赔命啊……

哎哟,还没活够呢。

莫悬扑通跪地,举着双手朝地上拍出两声响亮巴掌,为小命挽救道:“修!请问星君——颉姑壶有没有办法可以修好!弟子家里的奇珍异宝随时待命!”

一番话打动人心,话音刚落,莫悬听到对面的胡榣星君站了起来,此时惜命他不敢抬起头去偷看,只感觉星君大约已经走到了跟前,莫悬连呼吸都忘了。

他自认为此刻浑身将要伏法的惊颓态度装的极好,上方的声音传入耳中:“好啊,可以修的,用不着你倾家荡产,也用不着你什么奇珍异宝,麻烦小潜鳞多跑几趟,去为我找齐材料,你愿不愿意啊?”

修得,奇珍异宝也不用?可走运了,还只要跑几趟,材料好找吗?管他呢,不死就行。

莫悬十分肯定的答应道:“弟子当然要愿意!”

上方却没再出声,莫悬不明其意,怕他骗人,终于壮着胆子抬头看看,星君正居高临下盯着他,暗室里更加吓人,啊呀,这又是干什么……

两道视线相接,莫悬暗自叫苦,硬着头皮问:“请问星君,弟子该去找什么材料?”他这回没有铿锵着语气,这地方骇得人心里没底。

星君听问,突然蹲下来扶他,莫悬双臂被握在星君双手间,将要站直,那声音擦着他耳朵说道:“给我去找一颗玲珑心……”

莫悬怔住,算是站不直了,修一个颉姑壶还要让人掏心掏肺的话,好像莫悬赔命更道德一些。

他正要长久的僵在那里,星君又突然松开他手臂笑了一声,补说道:“问那个人要一句玲珑经。”

可以吓死一个人。

莫悬这才如遭雷击一般心脏狂跳,等不及要逃离此地:“弟子这就去!”

星君没等他喊完,也如先前门外的静衡真君朝他肚子上推了一把,莫悬又毫无转折的脱离了暗室,从新站在了外面天光下。前面师徒两个一左一右把门似的,秋青白等在这师徒两人后面探看,三个人不急不躁,全然不知道里面刚才发生了什么。

莫悬冒出一身冷汗,嗖嗖凉风一吹,便惊得他瑟瑟发抖,深呼吸好一阵才缓过来。

“呃……真君,弟子刚才与胡榣星君说过了,这就去为颉姑壶找齐修补的材料,那鹿藏要跟我一起吗?”莫悬暗地里好一顿抖擞,捋顺了里面那位星君的对待,再走上前去礼貌相问,属实不容易。

静衡真君最后瞥了他一眼,踢着那身拖地的长袍,转身走了。

鹿藏便也转身,听话的很。莫悬就在静衡真君平静冷淡的背影,和鹿藏依依不舍的目光里,听到真君丢过来的谢邀:“不必了,你去忙吧。”

去找什么,去找玲珑心。玲珑心是为何物呢——与清明心同等意思,二者都是上得仙庭的绝尘心境,凡人得其一则原地飞升,仙人得其一则扶窗窥神。不同于寻常的武修、文修或是规规矩矩修道,玲珑心境与清明心境皆是对凡事道理的偶然彻悟,是天上地下最难得的东西。

莫说修得此心境,就是要见见有这心境的人,都得问问那道法机缘舍不舍得让你见。

若说有无特例,倒还真有这么一位,并且上天入地都只有这么一位。此人天生就适合修炼心境,反而对别的文武道术不感兴趣,从古至今只有他,只有他莫悬一个。

只不过莫悬已然拜入了清明殿,十年如一日修炼着清明心,此时再改修玲珑心,恐怕为时晚矣。

玲珑心嘛,这也太巧了。莫悬正好就认得这么一位,还与他关系甚笃,外人说这是“忘年交”,莫悬年纪尚幼时常去与他闲聊,后来七年过去再没联系,也不晓得他还记不记得莫悬这个小子。

此人却是个老顽童,总喜爱捉弄莫悬,譬如变出虫子来个出其不意,扬言要将莫悬推入水中,念一些可怖的故事害莫悬做噩梦……

总之,莫悬如今的许多行为都是从老顽童那里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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