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问北戎使臣:“我朝荣宁公主与察合可汗相处如何?”
北戎使臣抚了一把浓密的长须,行了胡礼笑道:“可敦怀身四月有余,可汗高兴的很呐!可汗是皇帝陛下的女婿,这孩子便是陛下的外孙了!”
皇帝闻言颇为自得,高举酒杯爽快饮下。
相较北戎使臣,西夏使臣则是一如既往的谦卑:“和妃得以侍奉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实乃西夏之福。陛下施予小臣部族的恩典,我西夏世代难忘!”
皇帝笑意不达眼底:“和妃侍奉甚好,西夏有心。”
舞姬们梳着簪花髻,身穿赤雪双色罗裙,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是盛世风采。
而皇帝,亦似乎在这满目繁华中渐渐骄傲自满,不再如从前那般朝乾夕惕。
我深知,作为正值盛年、国朝富足的天子,他正在不可避免地丧失忧患之心。
现下,秦王尚未正式确立太子名位,我必得冒一次险。
否则,来日他被立储昭告于天下,并坐稳东宫之位,那时的情势将远远比现今更难。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一舞罢,舞姬们袅娜欲退,北戎使臣仍依依不舍,直勾勾盯着舞姬们,几乎垂涎三尺。
秦王心领神会,起身道:“父皇,儿子想为北戎使臣求个恩典。”
皇帝摆出一副慈父的模样:“吾儿,但讲无妨!”
秦王恭敬笑道:“父皇,不如把这起子舞姬赐给北戎使臣吧!”
北戎使臣受宠若惊,喜的龇牙咧嘴:“秦王殿下当真豪迈,不愧是皇帝陛下之长子!”
皇帝居高临下挥挥手,轻蔑略过舞姬们一眼:“好!朕赐予你。”
北戎使臣喜不自胜,连连道:“陛下恩典,皇恩浩荡啊!”
当下这使臣就高兴的在位子上跳起胡舞来,肩膀在空中划了一圈又一圈,十分可笑滑稽。而舞姬们如花面容上却血色尽失,她们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等她们被粗蛮的胡人带回北戎,她们便会彻底沦落为玩物,会流连于北戎部落数个男人的帐子中,被打骂被羞辱被倾泄皆是常事。
云谧目含怜悯,哀痛地看向这群舞姬,手指死死扣住食案。
一种无力之感翻天覆地缠绕于心间,舞姬之中年纪小的甚至才十三四岁,她们的命运前程就这样被皇帝和秦王轻飘飘的断送在那苦寒之地。
妙虞则眼神空洞地望着面前的玉盘珍馐,面色十分苍白。
事实上,自那日孙才人被迫暴毙,妙虞就已经开始不对劲。
皇帝自然注意不到这些,他只倏然走下御座,含笑拍了拍秦王的肩膀:“秦王彻,乃朕第一子!秦王,类朕也!”
使臣们纷纷附和,宗室勋贵却是神态不一。
宴席罢,众人皆散去。
我遥遥与昀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甫一回到万方安和殿,缮宝便立刻俯首细语:“娘娘,那边说,韦美人想要求见。”
朦胧的香雾自炉中缓缓逸出,我沉声而允:“可。”
当妙虞漏夜而来时,我正倚在窗下看泠泠月辉洒落廊檐。
她的神色充满惶恐,猛地跪下:“皇后娘娘,陛下是打算立秦王为太子了吗?”
我轻轻拨弄茶盏盖子,微笑注视于她:“你消息倒也灵通。”
妙虞不卑不亢:“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娘娘。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实实不能看着贵妃秦王与韦氏一族小人得志。现如今我身上尚且背着韦氏女的名号,想必妙虞对娘娘来说还是有一二用处的。”
我倾身握住她的手:“你当真一点都不在乎,身为天子嫔御的尊荣?”
妙虞点头,神色清明,坚定道:“陛下薄情,纵使妙虞拼尽全力,也换不得一丝疼爱。说句大不敬的,一旦山陵崩,婢妾等也只有陪葬的份儿了。何况,倘若陛下哪天一个不高兴,像赐死孙才人那般赐死我,妙虞实在害怕。与其日夜悬心,不如助娘娘一臂之力,只求娘娘能保婢妾平安出宫!”
松开她,我吃了口茶,和声道:“出宫后你要如何过活?”
妙虞眸光一暗,旋即答道:“不劳娘娘费心,妙虞此身破败,万幸有一人不弃妙虞。反正婢妾打小养在庄子上,除了韦氏族人,外头也没什么人认识我。待我大仇得报,逃离出宫,如寻常人一样过活也无不可。”
我凝眸不语。
画黛从后殿进来,捧了一只木盒。
我颔首,打开木盒,纤手取出里头极平常的赤金镂腹葫芦镯。
戴在妙虞的手腕上,沉沉道:“到那一日,自有人告诉你该如何用它。你放心,里头药物发作起来并不很快。只要你不妄动,本宫,定会保你平安。”
妙虞大骇,“这,这是?”
我徐徐而笑:“你不用知道这是什么。”
妙虞竭力平复心绪,只是嘴唇仍自微微颤抖:“好,我这条命,皆托赖给娘娘了。”
待她在夜色中离去,画黛方问我:“娘娘,那里面并没有任何东西啊?”
我立在窗边,月光下的花叶枝影落在裙裾之上,低声叹道:“现下是没有,这也是我对她的一番考验,但愿她不会让我失望。”
画黛眉心猝然一跳,良久良久,她捂住我微凉的手:“无论如何,奴婢们誓死相随,永不离开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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