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致地涂完药,画黛正要命人捧了清水来为昀净手。
昀摆了摆手,很是温和:“不必。”
旋即,他面不改色道:“所献女子是贵妃五弟所出庶女,生母为贱籍,打小养在庄子上的。儿臣亲卫内监张培之救过她的命,她无法生育,且对韦府有滔天恨意。”
我颇为疑惑:“她对韦府有恨,报仇还来不及,韦府怎能安心用她?”
昀笑了笑:“她生母被韦老夫人所害,韦氏一族包括其生父,无人善待于她。自她去岁回到韦府,在张培之的帮衬下,辛苦周旋,方才博得韦家信任。到底也是韦府其余女孙,实在太不堪用的缘故,如今,韦府已一心寻了勾栏瓦肆的婆子来调理她一人。”
须臾,他又道:“不过,她并不知道张培之究竟是何身份,更不知他是儿臣的人。张培之素来只在时机适合时暗助她一把,助她被送至父皇身边,轻易不会暴露。”
我不禁哂笑:“这韦府当真是作孽太多,旁人还未曾下手,内里倒先唱起了好戏来。只是,倘或韦府不好了,此女又当如何安身呢?”
昀娓娓道来,眼里皆是稳稳的成算:“纵有泼天的富贵,她也难享,贵妃母子若得势,与她有什么益处。将来,韦府若倒了,端看她自己如何抉择。现下,培之待她很好,她认了培之做义兄。母后安心,儿臣也还留了后手。韦府既送她入宫,必有所图。与其来日被动,不如静观其变,反手制敌。”
我点点头,略一思忖,又道:“说来恭王本是倾向于贵妃秦王,然而因着废世子赵熹与王芫之事,恭王府一脉与秦王已是有了天大的龃龉。恭王嫡次子赵阆是如何当上新的恭王世子,你我皆一清二楚。更甚,淮南王原也与秦王交好,只是自那晚与你五弟渤海王当众争执令秦王蒙羞后,秦王再不理会他。”
细想之下,愈觉果真是连环妙计,从赵熹与王芫的相遇开始,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蓦然明朗含笑,彼此皆心照不宣。凝望从窗纱间疏疏落下的满地晴彩,是那样灼灼的光华。
昀亦含笑望我,目光似温软宁和的春水,暖意晕开弥漫心间。
渐入黄昏,宫中各处皆上起灯。
皇帝今夜并不入后宫,而是独宿延庆殿批阅奏折。
我亦独自躺在床上,眉眼弯弯地瞧着上方的霞浦鸾瑞纱。
万籁俱寂的夜晚,心中忽而溢出隐秘的不可告人的欢喜,像极了儿时背着长辈们偷看话本子的模样。
香炉中的碧玉沉水香仍徐徐燃着,透过重重帷帘,环绕在殿内犹如仙境。
意识渐渐迷蒙。
身子直直往下沉,雾霭朦胧,复行数十步,才见光亮。
有一人临水而立,颀长的身躯微微佝偻,却仍掩不住通身的清贵之气。
我努力地想要看清他,于是前往。
他的脸色那么苍白,嘴唇只着浅浅的红,看起来这般病弱。
直到他在我眼前,我才发现,是仁宗皇帝。
颤颤轻问:“澄哥哥?是你么?”
他依旧是从前儒雅斯文的神态:“嫃妹妹,是朕。”
我忍不住伸手触碰他消瘦的脸颊:“澄哥哥,你因何而来呢?”
一道迫人的光亮直逼双眼,我瞬间从梦中惊醒,冷汗浸湿衣衫。
宫中素来只会在先皇死忌做法事祭祀,并不注重生忌。后知后觉才想起,今日原是仁宗皇帝的生忌。
一重又一重的帷帘皆随风飘起,殿门忽被打开,守夜的侍女们急急喊道:“娘娘,陛下来了。”
现已是深夜,皇帝为何而来。
不及我再思忖,皇帝已然披头散发,衣衫半露地闯进寝殿来。
他神情癫狂,满脸是泪,紧紧抱着我几乎喘不过气:“朕又从梦中惊醒,多少个夜,朕都睡不好。朕害怕,很害怕,心里从来没有踏实过。我不比他们差啊!父皇不喜欢我,他们都作践我!欺负过我的人通通该死!通通该死!”
我心中一滞,猛然被揪住般,抚着皇帝的背问道:“陛下,做了什么梦?”
皇帝喃喃道:“父皇要掐死朕,他在质问朕,他在质问朕!”
还好,不是梦到同一个人。
竭力平静下来,镇定道:“陛下别怕,只是梦罢了。”
夜更深,我却难以入眠,皇帝将我死死搂在怀里,似乎要汲取温暖,拼命地抓住温暖。
我被钳制在这个怀抱里,一时想到世祖皇帝,俪妃,瑞王,一时又想到文宗皇帝,崔皇后,崔贵妃以及仁宗皇帝,邕王等人。
漫漫忆起佛经中的一句:‘假令经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脑中沉沉想着‘因果’,终是辗转反侧。
翌日一早,皇帝终于恢复了威仪与庄严。
他在侍女内监们的伺候下穿好朝服,束好头冠,举止间尽显帝王之气。
我依依卧在床边,撑着精神含糊道:“陛下要去上朝了?”
皇帝微笑颔首:“是了,朕要做个勤政的皇帝,丝毫不敢懈怠。”
许是见我睡意未散,又哄道:“皇后好好睡罢,朕中午回来与你一起用膳。”
然而到了中午,皇帝却也没来。
贵妃胎像很不好,似有滑胎之兆。
我听闻皇帝去了金仙殿,仅仅是不在意地笑了笑。
立在廊下,看釉白瓷缸中红黄相间的金鱼在阳光下忽闪忽闪地自由穿梭。
手中鱼食缓缓倾泻,水藻飘摇不定,与鱼食纠缠在一起,似要一处湮灭。
山雨欲来,风满楼。
后天晚上七点左右继续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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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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