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终究还是小产了。
皇帝却也没有太伤怀,只不过微微怅然:“贵妃的孩子,没了。”
宫中皇子皇女众多,即使夭折了几个,皇帝也不会有多难过,更何况还只是一个未出世的胎儿。
我随口宽慰:“贵妃此次怀相本就不好,陛下莫要难过了。”
他深以为然,忽然抱住我:“嫃儿,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吗?”
久远的记忆似伤疤一般被生生扯开,怎会不记得呢?只是太痛,不愿去回想。
“那个孩子,朕也盼了许久。可是,那个孩子原就是先天胎里不足,保不住的。朕担心你自责,担心你难过,所以发落了一批宫人,命令太医院缄口。”
“朕有时也觉得自己可笑,罢了,或许……”
我涩然一笑,不愿去想皇帝所言是真是假,也无意再去追根究底。
只清楚的铭记,当年失子不过十日,他便可以若无其事地临幸妃嫔。
他是天子,今日看这个娇艳,明日看那个清雅,后日又道旁人灵秀,他甚至可以一夜御数女。唯一庆幸的是,他并不是昏聩之君,从未行过宠妾灭妻之事。
也对,后宫之中,本就无妃妾能真正赢得君心。正因皇帝不爱任何妃嫔,所以后宫才能相对如此和谐。宫妃嫔御,皆不过是他手中的政治工具和消遣的玩意儿罢了。
皇帝见我不语,渐渐松开我,神色不明:“嫃儿,父皇最宠爱你与赵澄,你们才是一样的人。而我,我这样的人,没有人疼爱。唯一疼爱我的人,也早早殁了。你们可以轻易得到的,我却总是要费尽全力。你们弃如敝履的,于我,却要珍而重之。”
我垂目道:“陛下如今什么都得到了。”
他不置可否,负手遥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太极殿金顶,长叹一声:“真的得到了吗?”
几日后,静徽与如曼、王菀进宫请安。
秋欢见着妹妹春喜,乐的见牙不见眼,我笑了笑,照旧让秋欢带着春喜下去一叙姊妹之情。
画黛画竹领着侍女们奉上茶点,静徽轻声道:“昨日儿媳去瞧了秦王妃,她仍虚虚躺在床上下不来地。自从秦王那晚推搡她以至小产,夫妇二人间的情分愈发淡了。”
王菀莞尔一笑,语中带着淡淡的怜惜:“姐姐所言极是,秦王妃也是可怜人。”
如曼望着王菀,柔声道:“可秦王待你堂妹极好。”
王菀揶揄道:“再如何得宠,也不能忘了做妾的本分。阿蘅终究要侍奉着秦王和王妃重修旧好,这才是贤淑之举,不堕咱们世家的门楣。”
如曼闻言失了魂一般,只静静坐着,不再接话。
静徽见气氛不对,看了我一眼,忙陪笑道:“秦王是秦王,咱们殿下当真是如玉君子,素来对儿媳等相敬如宾,更别提发生口角了。”
王菀兴许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颇有些忐忑,羞涩道:“是,殿下不重女色,最重读书骑射,儿妾们也从不敢扰了殿下。”
我缓缓食了一枚小巧的桂花蜜蒸栗粉糕,方不疾不徐地问道:“晋王很少进后院么?”
此言一出,三人皆红了脸,静徽低头细语:“是儿媳无能。”
如曼与王菀亦附和:“儿妾无能。”
静徽神色庄重,继续道:“殿下多半都歇在前院,其余小半个月,在儿媳那里三天,侧妃各有两天,侍妾只一天。殿下是最重体统规章的,从未有过孟浪之举,一向节制。开枝散叶虽乃人伦大事,然而殿下所为已是无可指摘了,儿媳也实在不好深劝。”
如曼清秀的面容上生出痴怜的笑来:“殿下是最温和的,也是最高不可攀的。仿佛任谁,都无法走入他的心。”
静徽微微蹙眉,轻斥道:“如曼妹妹慎言,这话岂是能在母后面前说的。”
如曼幡然醒悟,低头敛眉行礼道:“儿妾失言,伏请皇后娘娘赎罪。”
我自然不可能怪罪如曼,只平静地虚扶一把:“无碍,起吧。只要你们好好的,母后就高兴。”
待她们出宫回府后,秋欢跪坐在我身前细细回话。
“娘娘,春喜说,晋王妃明面上对两位侧妃无甚区别,只是……”
我吃了盏茶,示意她接着说。
秋欢便道:“王妃与菀侧妃相处甚是融洽,隐隐孤立着沈侧妃,只是大面上挑不出错来。不过,沈侧妃似乎也并不在意呢。”
我心中不免哀叹,脸上依然云淡风轻:“罢了,如曼本也不是喜欢虚浮热闹的人。只是你叫你妹妹看着,别让如曼吃了亏去。”
秋欢郑重道:“是,这话奴婢铭记于心,每回都要叮嘱妹妹的。”
正说着话,珑佶从外头匆匆小跑进来:“母后母后,三哥吐血了!”
跟着珑佶进来的,还有两个敦妃的亲随内监,他二人纷纷跪在地上:“皇后娘娘,敦妃娘娘请您去撷芳殿。”
我猛然惊起:“恒儿究竟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快!速速摆驾撷芳殿!”
轿辇之上,珑佶依在我膝旁,小手抹眼泪抹个不停:“方才阿佶在园子里和宫娥们踢毽子,看到敦母妃身边的公公过来,才知道三哥吐了血。母后,三哥不会有事吧?阿佶害怕。”
我心神不定地抚了抚珑佶的小发髻,勉力笑笑:“阿佶别怕,你三哥吉人天相。”
可是当我与珑佶真正到了撷芳殿时,竟忍不住悲泣。
敦妃容颜憔悴地守在恒儿床边,而蜀王奄奄一息,双眼无神地盯着上头发呆。
厉声喝问屋里的侍女内监:“太医呢?太医怎么不在!恒儿究竟怎么了?”
敦妃这才回过头,掩袖哽咽道:“恒儿知道了,恒儿什么都知道了。”
我沉沉问道:“是谁让他知道的!”
敦妃瞬间面如死灰,颤了颤身子:“是陛下。”
她胡乱擦去涕泪,眼中尽是恨意:“皇子们原好好的在集英殿听翰林讲学,恒儿只是贪玩了些没仔细听讲,谁知被陛下瞧见了,劈头盖脸的便是一顿斥骂,斥骂中带出那件事来,恒儿当场吐了血。”
又道:“恒儿他根本无意大位,他只想做个富贵闲王而已,陛下为什么偏偏就不能放过他!”
我慌忙打住话头:“你一向稳重,这话可万万说不得,也万万不可让旁人听了去。”
敦妃含泪点头,又轻轻碰了蜀王的脸:“恒儿,不要吓唬母妃好不好。恒儿,太医马上就来了。”
珑佶虽不知究竟何事,却也倚在床头,小手摸摸他的头发宽慰道:“三哥哥,别难过了,要保重身体呀。”
恒儿苍白一笑,素来开朗的脸上被重重绝望笼罩,仿佛一生的欢喜皆被锁住。
他怔怔道:“是我,是我害死了兕奴。他一心只有我,我一心只有他。我原想好好的熬着,熬到出宫,熬到大婚开府,我就可以悄悄接他回家了。”
“可是,父皇容不下我们,容不下。兕奴被五马分尸,他该多疼啊,多疼啊。”
我心乱如麻,抚了抚额,柔声劝道:“恒儿,凡事要多想想你母妃,兕奴已然是那般了。可你母妃在你眼前,看看你母妃,她为你担惊受怕成什么样了?”
恒儿的眼里终于燃起了一丝光亮,他愧疚地握住敦妃的手:“母亲,对不起,我这无用的儿子,只会拖累母亲。”
敦妃的妆糊作一团,用力擦擦,笑道:“傻,正因为有你,母亲才有了希望。不然这长夜寂寂,母亲孑然此身在宫中,该怎么办呢?”
外头乍然传进皇帝的声音:“你说得对,你就是个不中用的东西!”
太医们战战兢兢跟随皇帝进来,一屋子的人全部跪下行礼。
皇帝面色肃然,严厉训斥道:“只不过是个小太监,你也这样要死不活!朕有你这样的儿子,简直丢尽了脸,简直愧对列祖列宗!”
敦妃仪态全无地爬过来,抱住皇帝的袍子哭泣哀求:“陛下!求陛下莫要再斥责,恒儿再也受不住了啊!”
皇帝深吸了几口气,总算强忍住怒意:“罢了罢了,太医快来给蜀王瞧瞧。”
太医们躬身上前,恒儿却冷冷抗拒了太医,撑着虚弱的身子,目含嘲讽地问皇帝:“究竟什么样的皇子,对父皇来说才是称心如意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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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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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八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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