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六章:有情皆孽(07)

璇瑰始终沉默,便是在想这蛇的名字与来历,缓缓说道:“旃檀紫灵蛇。阿修罗曾有一女族,族人皆与此蛇伴生……”

龙潆无心听璇瑰细说,挪开望向太初的视线,手中的紫灵蛇变得分外烫手,她再坐不住,按下璇瑰,语气佯装无碍道:“我好像看到此蛇的主人了,这边女仙较多,他不大方便靠近,我去把蛇还给他。”

璇瑰狐疑,拉住她的手,有些担心:“可是阿修罗?”

“大抵是。”因璇瑰目不能视,龙潆胡诌起来,“穿的与天族中人差不太多,我也不好分辨。”

“定是修罗族人,据说苍烨派了内侄前来赴宴,你只消将蛇还给他便是,切莫多做纠缠。”璇瑰叮嘱道。

龙潆颔首,想起璇瑰看不见,接话道:“我去去就回,你若是嫌此处吵闹,便先回上清宫。我瞧着这儿也没什么意思,待会儿就回了。”

走向太初的几步路里,龙潆发觉自己无法压抑心中的暗涌,忽而灵光闪现,她来流月池畔之前给自己这张脸易了容,如今不过是个长相平平无奇的小仙,泯然众人,太初未必认得出她。

如此一想,她轻松不少,带笑上前搭话:“这紫灵蛇可是仙友你的爱宠?许是周围人多喧闹,受了惊,爬到我身上,它倒是极为乖巧,不曾胡乱咬人。”

她摊手心想将紫灵蛇递还给他,他却没有接的意思,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龙潆的脸,冷声道:“你是第一个说它乖巧之人。”

龙潆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面色威严,似乎暗藏着愠怒,她只能又将手凑前些许:“仙友不将灵宠收回?”

太初冷哼一声:“这畜生既喜欢你,送你罢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龙潆极其无奈,暗自怀疑他可是识破了自己,表面只能装作不知,跟了上去:“仙友,你的蛇。”

待她意识到太初故意引她到无人之处时,已经来不及了。一处叫不上名字的殿宇外,粉墙连天,长街阒寂,他忽然转身,这才审视起眼前人来。

她穿着仙娥千篇一律的衣衫,在这九重天上随处可见,脸上不着粉黛,眼下还长着几颗雀斑,配上葫芦形的双髻,显得分外年幼,加之刻意隐藏了神气,倒像个寻常的姑娘家,怎么也跟龙潆上神扯不到一起去。

可那双扑闪的眼眸太初绝不陌生,迦维罗沙窟中的日日夜夜,他死也不会忘记,看她一本正经地称他为“仙友”,心中只觉可笑。

刚刚他初至流月池畔,很快便发现紫灵蛇不见了踪迹,那畜生与他通感,大抵是嗅到了龙潆的气息,凑上去一通讨好,让他心中又羞又愤,一瞬间倒还真生出舍弃它的冲动,抑或是将它炼成丹药,总之赶紧消失才好。

龙潆卸下脸上的笑意,捧着紫灵蛇的双手也垂下,那紫灵蛇还舍不得她,顺势爬上她的肩头,做小伏低,仿佛她才是主人一般。龙潆无暇纠结紫灵蛇为何与自己如此亲近,眼前最大的麻烦是太初,他一定认出自己来了。

太初道:“你还要装多久?”

龙潆沉吟片刻,拂手变回原身,他是阿修罗少主,一袭紫衣高高在上,无形中压制着她这个“小仙娥”,她好歹堂堂天族储君,至少在气场上不能输给他,冷脸回应:“本君知晓你有一双慧眼,无意与你多做纠缠,敷衍过去便是,你又何必非要戳穿?”

她竟在他面前自称“本君”,太初嗤笑:“与我耍起女君的派头来了。可是阿璧,你大抵忘记我们是何种关系了,即便阿僧祇劫已破,你还是要做我阿修罗族的王后。”

“清璧不过区区凡人,并非本君。”龙潆不曾否认清璧的存在,可即便尚未忘情,理智也告诉她要区分开她二人的关系,于是故意冷言冷语,“至于阿僧祇劫,不过一场梦境,这样的梦只要本君想,一夜做上两三场也不难,你如何觉得……”

太初骤然闪现到她面前,将她逼到墙边,狠狠攥住她的脖颈:“我劝你不要故意激怒我。”

龙潆猛地撞上墙壁,不过错愕一瞬,又变回冷脸,同他示威:“你觉得本君如今还会惧怕你?”

紫灵蛇仍在龙潆肩头,反过来朝着太初嘶信,太初看到它这幅样子难免心中恼火,紫灵蛇都知道他本意不想伤她,她却字字带刺,剜他的心。紫灵蛇见他仍不松手,突然伸头咬上他的手背,留下两颗“朱砂痣”,渗着殷红的血珠,龙潆忍不住皱眉,刹那而已。

“畜生。”

太初抬起另一只手抓住紫灵蛇,随意丢进广袖,伤口却泛起幽紫色的焰气,一股又麻又痒的疼痛正在席卷整个手掌,此乃紫灵蛇的厉害之处,若是咬在旁人身上,早已毒发。

龙潆垂眼,不仅看到蛇咬的伤口,还看到他手背正中在玄冥棘丛所受之伤,疤痕仍在,说道:“药王府在九重天北角。”

“你担心我?”太初赶忙问,那瞬间竟感觉到一丝欢愉。他与紫灵蛇早已结了血契,并非旁人,断不可能中紫灵蛇毒,眼前不过外伤而已。

离得太近,龙潆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旃檀香,可见他与这紫灵蛇已相伴许久,共水竹香全然不闻。想起共竹,龙潆立马藏好全部的心软,道:“你手中那把竹鸣刀乃本君在凡间时所铸,归本君所有,还望阿修罗少主速速归还。”

太初听她所言,虎口不断收紧,看她为疼痛皱眉,那种心痛与快活交杂之感将他折磨得险些失智:“不必你来提醒我。你与沈无恨之事我已全然知晓,我奉劝你若是不想我将他尸首翻出,挫骨扬灰,就别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

龙潆忽然拂手给了他一击,太初不得不退后两步,松开钳制她脖颈的手,龙潆道:“你既已知晓我与沈无恨之事,就更应该明白,你与沈无恨别无二致,在本君漫长的神生中不过沧海一粟,算不得什么。”

“那你为何还同我讨要竹鸣刀?”

“你问我为何?”龙潆确实有些被他问住,口不择言,“那本君便告诉你为何!对本君来说,沈无恨比你重要,我爱的一直是他。不然你觉得在沙窟之中,我为何与你一见如故?还不是因为你夺了他的刀,我只认共水竹香罢了。”

太初只觉得一股火从心田涌到喉咙,半晌没答上话来,龙潆转身便走,他再度闪身上前,将她拦住,却又什么都不说。

龙潆抬手,打算施法伤他,他侧身一躲,迅速捏住她的手腕,龙潆又抬另一只手,再度被他攥住,她正要动脚,两个法力高强的神仙倒像是凡人一般切磋起来。太初突然双手用力,将她朝自己怀中一带,几近与她耳语:“不管你是清璧还是龙潆……”

“阿潆?发生何事?”兰阙突然出在天街拐角处,打断太初。

兰阙不管自己是不是太初的对手,双指捏诀,龙潆见状连忙制止:“兰阙!”

兰阙闻言迟疑不过须臾,龙潆用法力强行冲开太初的桎梏,那股强劲之力让太初都忍不住错愕,不知该感叹她神躯的法力竟如此高强,还是该吃味她为另一个男子释放出如此强大的法力。

龙潆闪身消失在太初面前,向兰阙跑去,按住兰阙,其实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刚刚那一刹那心中到底在担心谁,兰阙仙法低微,胜在智谋,论法力绝不是太初的对手,可那种时候太初亦无暇防备,还真说不准谁会受伤。

太初则冷眼审视来人,一身素白衣衫,身如弱柳,模样比女仙还要俊秀三分,恰巧是他最不喜欢的那类容貌。他袖中的右掌无声运气,汇聚出一团深紫色的法球,直向兰阙袭去,说时迟那时快,龙潆毫不犹豫地挡在兰阙面前,同样以一掌格挡。

他发现龙潆上前接招,立马收了半成的力道,冷不防被龙潆逼退半步,紫色法球险些撞回他自己的掌心,太初连忙补了些法力,法球凝在二人中间,看起来纹丝不动,只有对峙双方才知暗中的汹涌。

“他又是谁?”太初质问。

龙潆始终冷脸,答非所问:“你来天宫与宴,当真要横生事端?”

“我问你,他是谁?”

他二人站在一起,倒像是极为登对的样子,太初却看得眼红,龙潆明知他的急切,就是不答,而兰阙虽知对面之人是谁,表面却是丝毫不把他当回事的样子,忽然抬手覆上龙潆肩头。

“阿潆,莫要动怒,流月池畔怕是要看到此处异常的神光。”

龙潆极听他的,微微颔首,同太初道:“本君无心与你纠缠,明日天宫宴毕,再不相见。”

话落,她不管太初是否会停手,先行收掌,她料定他不会伤她,正如她亦如此。

太初果然收手,龙潆无心恋战,与兰阙一同消失不见,太初只看到一银光拂过,空荡荡的天街只余他一人。

紫灵蛇不知何时爬到他的鞋面,望着龙潆远去的方向极为不舍,太初见状毫不留情地将它踢开,低声申饬,又像自言自语:“畜生,不是喜欢她,倒是追过去,别回弥卢山了。”

紫灵蛇扭头看向他,太初转身就走,紫灵蛇无奈跟上。

龙潆恨不得跑出太初十万八千里,迟迟没与兰阙现身,虚无之中,还是兰阙抓住了她的手,强行带她现身,已是在三重天门口,守门的天兵看到骤然出现的二人也是一愣,连忙施了一礼:“女君,白鹤仙。”

龙潆一时有些尴尬,兰阙颔首回应,拉着龙潆走远些许,也不问他太初之事,只说自己前来的缘由:“今晨的雷雨来得诡异,我同楼池战神在太阴君的府邸待了整日,总算放下心来。”

“如何?”龙潆急忙问道,她险些将此事抛之脑后了,不过晌午雷雨便已经歇止,虹桥铺天,百鸟争鸣,俨然又变成吉兆了。

“太阴君昨夜始终在星盘旁,恰巧看到日出前一刻天相有动,月离于毕,雨兆。我仍觉此雨颇不寻常,所幸八方太平,倒像是我有些杞人忧天了。战神见识博广,言道大抵有人在施禁术,命太阴君再做观察。”

两人殊不知自己刚见过那所谓的施行禁术之人,就在眼前。

龙潆松一口气:“无碍便好,你来寻我只为此事?”

“除了此事还能有何事?我猜到你定会来凑流月池畔的热闹,就寻过来了。”兰阙道。

龙潆见他就是不问自己与太初之事,反倒让她心中不是滋味,为隐瞒兰阙而愧疚。她问兰阙:“你就没别的想要问我的?”

兰阙与她一同重回九重天,默契地往上清宫方向走,没再回流月池畔,道:“你想我问你什么?”

这话倒是把龙潆给问住,龙潆咕哝道:“没什么。”

“你若是觉得藏在心中不快活,那便给我说说,我定认真聆听。”兰阙忽然止步,把她脑后缠在步摇上的一撮发丝放了下来,举止极为自然,不过停步一瞬,继续向前走,“可你若是不想说,这九重天上也没人能够逼迫于你,我更不愿意。”

她素来与兰阙无话不说,漫长的成长过程中甚至十分聒噪,不论大事小情,都能在兰阙耳边讲上半日,那大抵算得上是一种自愿,自愿被兰阙掌控她的所有。如今她同他有了秘密,开始隐瞒他,他也丝毫不恼火,龙潆想不到这世上还能有第二个如兰阙一般的人物,她遇上兰阙,实为她的福分。

“我其实很想同你说这些,只是我不知如何开口。”

兰阙浅笑:“那便还是没到说出口的时候,阿潆,莫急。”

龙潆心情舒展不少,两人一脸笑意地走进上清宫,璇瑰已经坐在院中,手执书卷,她并非看书,而是摸书,以指腹感知书卷上的文字,目盲三余载,丝毫不耽搁她读书的进程,指腹都摸出一层薄茧。

听到脚步声,璇瑰合上书卷,抬首望了过来:“回来了?”后半句却是问兰阙,“她可生了什么事端?”

龙潆佯装恼火,看一眼璇瑰,又看兰阙:“我在她眼中就是这样的人,你快告诉她,我可曾惹祸?”

兰阙宠溺地看了她一眼,窥见她颈间似有似无的指印,双眸一暗,挪开后回答璇瑰:“不曾惹祸。”

璇瑰无奈摇头,呷了口茶水略作休息:“他同你是一伙儿的,犯了错也必为你遮掩,我不信。”

“你不信也得信。”龙潆威胁道,凑过去拿起璇瑰的书卷,竟是上古文字,她连书名都认不全,眉头直皱,“你不到十万岁,年纪轻轻,日日浸在这些臭烘烘的书卷里,老气横秋的,倒真像师父……”

“阿潆。”兰阙连忙制止,并非不能提起浮帝,只是当璇瑰的面提起还是不一样。

龙潆连忙接话,不给璇瑰开口的机会,虽然她必不会应声:“玉骨这丫头还没回来,那流月池畔除了有些漂亮的仙女和俊朗的仙君,再没什么看头了。她最好还惦记着我们,带些糕点回来,入夜后我们三个对着月色小酌一番。”

璇瑰语气不见波澜,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残忍:“天宫已无月色。”

龙潆心中一沉,她不怪璇瑰说这种煞风景的话,非要怪一个人,她会选择怪罪自己。

兰阙见状连忙开口打圆场:“你若是有璇瑰三分爱读书的劲头,哪怕让我二人少读些书,璇瑰也是愿意的。”

璇瑰这才露出一抹浅笑,虽然不过转瞬即逝,撂下茶盏,又拿起书卷来。龙潆故作恼火道:“我说不过你们两个,进屋去总行罢。”

兰阙并未阻拦:“去罢,莫吵璇瑰了。”

龙潆跺脚进房,不想兰阙也跟着进来,她出言讽刺他:“你进来做什么?不与璇瑰一同论论上古典籍?”

兰阙兀自在柜子上的小格子中找东西,最后拿出了个膏盒,拉着龙潆坐到榻上,龙潆这才意识到,她的手腕和脖颈都留下了印记,幸好不深。

她像过去闯祸后那般老实坐着,任兰阙将冰凉的药膏涂在颈间,他素来不爱熏香,身上从无气味,无味亦是有味,那是一种回忆里相伴十万年的气息,无上澄净,与太初身上的旃檀香或是共竹香截然不同,一个隐逸如风,一个浓烈似焰。

兰阙心中也在悄悄打鼓,动作极快,她却仍觉漫长,抻长脖子说:“痒,好没好?”

“好了。”兰阙连忙退后些,拉开二人间的距离,又抓过她的手腕,继续涂药膏。

龙潆看他低头认真的模样,情不自禁地说了句:“我若是男子,定要娶你。”

“这话说得不对。”何止不对,每一个字都是错的,兰阙说,“你不必是男子,也一样可以。”

“啊?”龙潆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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