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板拖过泥泞的的野地，潮湿的街道，最终停在一间四面漏风的破房子前。

除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土炕，房子里一览无余。

男子虽然恢复清醒，却又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一动不能动，手脚硬邦邦的，不像人的骨肉，倒像几根木头棍子。

大凡呆在同一个空间里的人超过一个，往往先互相询问名字，从哪儿来，要干什么。这个男人却仿佛毫无好奇心，只是干躺在那儿，什么也不说，与世隔绝。

还是那孩子最先开口：“你是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被人扔进乱葬岗？”

男人道：“我是谁你不必问，问了也不认识。我为什么变成这样，因为我曾经发疯，醒来就变成活死人。”

“我总要知道你的名字，不然一直你你你地叫吗？”

“有何不可，萍水相逢名字有什么意义，今天知道，明天就忘了。”

孩童道：“问个名字而已，哪来那么多推托之词，有这个功夫，一百个名字也编出来了。你不说，我就叫你蝎干儿，你可以叫我甲十一。”

他取名当真草率，不说什么“蝎干儿”，就说这“甲十一”，听起来根本不像个名字，像是货物编号。

男子对于自己忽然多出的“名字”没有任何波动，或许是“甲十一”太渺小，他根本不在乎这个渺小的人怎么称呼他。

甲十一将他安置在另一面稍微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又问了一遍“冷吗？饿吗？身体难受吗？”通通没有得到回复。他就像天底下所有不负责任的父母一样，把“蝎干儿”扔到一边不闻不问了。

第二天一早，大雪终于停止，漏风的破旧门户外一片白雪皑皑，天气比昨天还要酷寒。

若非是甲十一和蝎干儿这两个不知冷也不知热的人，换成另外两个强壮的普通人，这一夜寒风大雪，早被冻死了。

这样残酷的天气，却有一群热血儿童，顶着通红的脸蛋，跑到破屋外叫嚣：“阴阳脸，出来！”

“昨天二哑子被他打出鼻血，大龙哥，你不能放过他，要给二哑子报仇。”

“他出来了，哈哈，怕了没有？”

屋外一阵叽哩哇啦乱叫，没多久，呜呜的哭声响起，随着狂奔的脚步声远去了。

“大龙哥！”

“大龙哥也不行，难道，真的要请出那位？”

门外乱哄哄一阵，甲十一意气风发地归来。门外探进来一颗脑袋：“少得意，你等着，还没完。”

甲十一道：“我就在这儿等着，一步都不会离开，看你们能搬出什么靠山。你记着，我叫甲十一。”

第三日，屋外又有人叫嚣：“甲十一，出来！”

“呜呜呜哇啊啊——”

第四日：“甲十一，今天要你好看！”

“呜呜呜啊妈妈——”

然后到了第五天。

照例是在太阳升起后，一群吵吵嚷嚷的小孩子跑了过来。

他们只在门外喧哗，并未如往日那般叫嚣。甲十一昂首挺胸，龙行虎步，踱到门外。

众童子异口同声：“甲老大！”

“嗯，人都来齐了吗？”

“齐了！”

“今天你们要干什么来着？”

“甲老大，今天该教训隔壁街的小兴，他在武馆练了六年，下手可毒了，老欺负我们，甲老大要小心啊。”

“好，带路。”

“里面那个人不要紧吗？那个叫谢干的。”

“他不叫蝎干，他叫蝎干儿，知道吗？”

“知道了。”

“他没事，不用管，行了，走吧。”

孩童们远去了。

一个多时辰后，众童子兴奋归来，显然刚才的打架成果，必然十分喜人。大家满嘴都是崇拜，甲十一十分得意。

可当其余人都走后，甲十一才开始满床乱滚，大呼小叫，疼得不轻的样子。

蝎干儿冷眼旁观他的举动，看他如此没出息，不禁出言嘲讽：“看你也是有修为在身的，连这点苦都受不了，真是废物。”

甲十一哼道：“不怕痛算什么本事，嘴硬的本事。你这么厉害，还不是连动都动不了。看，有老鼠。”

甲十一惊呼起来，蝎干儿脸色一变，似乎老鼠这种脏东西对他而言，比一百个人还有存在感。

可他已有经验，如果出声要甲十一替他驱赶，甲十一必会以态度太差为由挑三拣四，直磨得他耐心耗尽。反正最后都会赶，他也就紧紧闭上嘴。

甲十一果然起身弯下腰，一声物品坠地声后，老鼠被摔得吱吱叫了一声，听声音已在门外。

老鼠没了，蝎干儿嘴又活了：“那些人只出一张嘴，就骗得你给他们出头，你蠢不蠢？”

“人家真心认我做老大，我给他们出个头怎么了。”甲十一伸出胳膊，白皙的胳膊上没留下丝毫伤痕，“看，伤好了。”

“身上伤好了，为何脸上的伤一直没好。”

“我脸上没受伤啊。”甲十一纳闷地伸手摸脸颊，忽然明白了什么，愤愤丢下一声“哼”，摔门而去。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第六日凌晨时，甲十一一如往常，翘首以盼今天有什么人来找他玩耍，毫无征兆地，蝎干儿身上迸射出大量鲜血。

甲十一吃惊地看着，就见蝎干儿全身五彩斑斓，有什么不断在他体内左冲右突，仿佛随时要爆体而出，看得人揪心不已。

“怎么回事？”甲十一抢上前去，刚一触碰到蝎干儿的身体，甲十一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体内快速倾泻而出，流到蝎干儿身上，他自己也跟着头晕目眩，浑身发虚。

蝎干儿反而渐渐有所好转，血止住了，身上的奇怪光芒与凸起也消失了。

甲十一连忙抽回手，小心翼翼观察眼前的男子。

男子眼睛霍然睁开，那种狂喜、悲愤与怨毒，让甲十一惊恐万分。

他却无法后退逃避，因为手腕被男子钳住。

“是你，竟然是你！怎会是你！”蝎干儿状若疯癫，“为什么我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你才出现在我面前？”

手腕传来的力气大得惊人，甲十一有种自己骨头要断了的感觉，不禁惊叫挣扎：“放手放手你给我放手！”

而对面男子置若罔闻，癫狂的笑容与眼里深深的恶意与悲痛，让甲十一有种这个人恨不能将他扒皮抽筋的预感。

他在惊慌之下，不知从哪里涌出巨大的力量，几乎将蝎干儿手掌掰断。男人却仿佛不知道疼痛，直到被甩了出去，头磕到地面，才终于昏迷过去。

甲十一见这疯子终于昏迷，有心想逃跑，不管这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竟与此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联系，仿佛他们在先天有什么莫大关联。

而蝎干儿的生命波动越来越弱，甲十一这几天看起来对男子不闻不问，其实有注意到他生命波动是否衰弱。如果这么弃之不理，他大概真的会死。

“救都救了，疯病罪不至死。”甲十一犹豫片刻，还是抱起蝎干儿，匆匆向郎中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