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桓依着李瑟方才所指方向，正要动身，忽然被秦雪尘一把拉住。

“还有什么事？”

秦雪尘一脸纠结，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道：“我实力弱，帮不上你忙，那——”

他把自己手腕上的碧绿玉镯摘了下来。这手镯经评定是件后天灵宝，论品阶，远胜什么法器、宝器。

只是秦雪尘从前法力弱小，压根不会使用，后来即便筑基，炼化使用程度也非常低，倒不如一些法器宝器好使。

其实那个传送法术，根本不是玉镯的功能。这玉镯主束缚、辅防御，根本没有传送能力。

只是因为它曾数次激发被动防护法术，秦雪尘便理所当然以为，传送也是它的能力之一。

“这个借你防身，你，你好好待它，一定要把它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姜桓见他一脸欲舍难离的模样，心中暗觉好笑，推拒道：“不必了，你留着吧。”

“不行，很危险的。”秦雪尘很坚持。

“行，那我带着。”姜桓并未固辞，以他现今的法力，能够调用灵宝三四分威能，确实很有帮助。

他刚转了个身，胳膊又是一重。秦雪尘再三叮嘱：“一定，一定要把它好好带回来。”

姜桓哭笑不得：“我知道。”

秦雪尘转身，仿佛不忍见游子离家的父母，情状十分好笑。

姜桓刚走两步，第三次被秦雪尘拉住。他也是无奈了：“我保证把手镯好好带回来，你放心就是。”

秦雪尘却是咬牙说道：“如果真的，真的碰到特别危险的情况，还是人要紧……但一定得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迫不得已的情况。”

姜桓无奈道：“好，我知道，我都知道。”

这次才真的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方，秦雪尘托腮呆呆凝望着，凝望着，直望到日已西斜，直望到热浪渐冷。

忽然，黄黑色风柱冲天而起，凄厉的呼啸声响彻四野，巨大的猿影在风柱中挣扎，带起海啸一般的沙浪，完全遮盖了半边天空。

钟颢非常忐忑：“姜兄没事吧！”

秦雪尘足下生烟云，瞬间踏着白云升上半空，徘徊难决。

他实在犹豫，自己若是插手战场，只怕会是干扰，是帮倒忙。

他很快转忧为喜，巨大猿影渐渐消失，混乱血腥的不舒服气息同样在消退。不过顷刻，姜桓的身影便出现在他视野里。

他似乎并未受伤，也没有带回什么东西，只是脸色相当难看。

秦雪尘顾不上那妖怪，欢欢喜喜迎上去：“姜桓，你没事吧？”

“……没事。”

“没事就好，”秦雪尘放下心，追问，“我手镯呢。”

姜桓长久沉默了。秦雪尘脸上笑容慢慢消退，才见他摊开手掌，几十块翡翠色碎片闪烁莹莹微光，躺在他手心里。

秦雪尘张了张嘴巴，终于没说话。钟颢这时终于追上，见气氛寂静，干巴巴地没话找话：“那个，妖怪呢？”

“……”姜桓道，“没留住手，打烂了。”

这就叫人财两空。

事情就是这么倒霉地巧合，那老猿妖原不是金丹期，而是合道老妖，在海对岸被几个同境界的修士围追堵截，打了个半残，跨海而来逃难兼休养，没想到撞见个李瑟。

李瑟毕竟只是金丹修士，手段尽出，在它手底下也只是仓皇出逃。

老猿妖本来付出一定代价，足可以灭杀李瑟，只是一来懒得为她大费手脚，不划算，二来盼望她多带人手送货上门，好给它滋补一番。为此，它甚至保留了一定实力。

这个大宝贝最终就被姜桓接手了。

这两位起初谁也没把谁放在眼里，两个假金丹交手第一回合，以老猿妖险些形神俱灭收场。银剑的虚影穿透它元神，几乎直接将它元神剿灭。

老猿妖吓傻了，不顾伤势，强行解开封住自己法力的束缚，瞬间气势暴涨十余倍，身化数十丈巨猿虚影，一拳向姜桓轰来。

姜桓法力有限，只来得及开启防御，硬接了这一招。

他接了下来，手镯灵宝却在轰击之中，碎了。

也是这灵宝落魄，至少百年未得充足灵气滋养，导致灵性大为下降。

它本身材质十分普通，仿佛只是凡玉，是有大神通之士花费多年心血，持续灌输法力，才将它硬生生提到灵宝层次。

这种个例，多半是出于手镯对那位大神通之士具备特殊意义，因此不惜代价，强行为其提升品质。而后灵宝中刻入的阵法多年缺乏灵气补充，渐渐停止运转，才就这么碎了。

姜桓见手镯破碎，回头竟无法交代，他几时栽过这样的跟头，暴怒出手。

后来，不要说活捉了，那妖全尸都没能留下。

秦雪尘默默伸手接过玉镯碎片，看不出他心中想法。

姜桓忽然想收回碎片，找人重铸完整，再行归还。

只是这法宝于秦雪尘而言，应有特别含义。否则以他可以随意将神鸟幼崽送人的性格，不会对它在乎至此。

重铸之后的手镯，还算是原来的东西吗？

“很抱歉。”他最终只说了这句。

“本来就是我一定要给你的，不用你道歉的。”秦雪尘闷闷说道。

他强笑一声：“既然妖怪已经死了，那我们，我们也该上路了。”

“还有五千公里路要赶，不必急于一时，休息一晚吧。”姜桓却说道。

“好，钟颢你饿吗？我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我？我前天筑基不……”不需要吃东西了，这句话还没说完，秦雪尘已经走得无影无踪。

“姜兄，你说他没事吧？”钟颢不无忧虑地问道。

没有人应答，他回头一看，身边哪还有半个人影。

秦雪尘降下云头，随意靠了个石头坐了下来。

万籁俱寂，只有沙漠里格外旷远的天空，和灿烂的群星默默陪伴。

玉镯碎片在他手心里，映着星光，流动着泪水般的光晕。

“唉。”他叹了口气，目光似怀念，似不舍，又似早知如此。

“为什么叹气，可以跟我说说吗？”姜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秦雪尘吓了一跳，抬头不见人影。声音是从背后，石头的另一面传来的。

“你坐到那边做什么？”

“怕你一时之间，不想看见我的脸。”

“哪有这么小气。”秦雪尘没底气地嘀咕一声，复又沉默，好半晌，又叹了口气。

“为什么又叹气？”

秦雪尘头抵在石头上，仰望天空：“这里，都不下雪的。”

“沙漠里，自然不会下雪。”

“不只是沙漠，自从离开那座雪城，这两年里，不管到哪个地方，不管是春夏秋冬，都不下雪。”

“南边是比较暖和，你想看雪，要往北边走。”

“下雪又怎么样，”孩子喃喃道，“再大的雪，也不会把人带回来。”

男子在沙沙声中清醒，睁眼时，只见深黑的天幕下，漫天的洁白雪花有如扬起的沙土，铺天盖地。

地面在缓缓移动。

不对，移动的不是地面，是他。

一张草席垫在他身下，铺在木板上，被一根绳子系着，有人牵着绳子另一端，拖拽他前行。

一个孩童的声音响亮道：“你醒啦，你被人卷了席子扔进乱葬岗，是我发现你还有生机，把你拖了回来。”

男子一言不发。原本以为会听到道谢声的孩童奇道：“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会说话？”他扔下绳子，凑到男子眼前观察。

男子终于开口道：“原来这就是地狱，好丑的一个孩子。”

那孩子顶着张半红半白的脸，哼了一声，继续拖着木板前进。

“你说这里是地狱，地狱是什么地方？我从前，是从一个很高很高，很高很高的地方跳下来，到了这个地方的，不知道这是哪里。”

“所以你的脸，是因为跳下来时右脸先着地，才会变得如此？”

“才不是，”孩童反驳道，“我是跳下来时，砸到一只毒蝎子，中毒了，才变成这样。那毒蝎子无缘无故被我砸死，我过意不去，认了他当干儿子，许诺等他转世再认回他。想不到他转世后不当蝎子了，嘴还是这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