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烟渐渐远去，遮天蔽日的黄沙，成了世间唯一的主宰。

离开旸国第四个月，秦雪尘三人来到茫茫沙漠之中。

他们与修士之城之间的阻隔，只剩这片大漠。

可这沙漠绝不好走。传说，在上千年前，曾有数百名修士在此激战，战斗的余威，将一个繁盛的大国整个从世间抹去，一夕之间，一切的人文、地理、爱恨情仇、胸怀抱负都成了过往云烟。

为了消弭枉死者的怨恨，当时参与大战的宗门，在这个本是修仙荒漠的大陆，建立了一座修士之城，留下些许传承。

沙漠危险、荒芜之余，也是一个绝佳的藏匿地点。

有个著名的强盗宗门，就隐藏在黄沙深处，至今没人知道他们的窝点所在。

这个专门干劫道买卖的宗门，不知从哪天起，彻底销声匿迹，而沙漠的危险有增无减。

黯淡的灵光掠过天际，忽然一顿，接着，仿佛流星坠落，从天上掉下个东西，狠狠砸落地面。

依稀是个穿深紫道袍的修士。

秦雪尘惊叫：“那么高，那人得摔个粉身碎骨吧。”

姜桓道：“不至于，那修士灵光虽黯淡，观其强度，至少是个金丹修士，数百米的高度，不足以摔死。”

他这个评估，还是基于修士完全陷入昏迷，无法用法力护体的状况。

钟颢惊叹：“金丹修士身体当真强悍。”

他此时已然筑基，拿自己作比，毫无保护地从几百米高空摔下，必死无疑。

钟颢不到三个月成功筑基，在修士中，资质算是第一等。如果考虑到他在这三个月里并不是全心修行，效率连正常的三分之一都不到，那么对他的评价，还可以再提升一点。

绝等资质的修士，最快三天筑基。这样的天才，放眼整个灵天之境，百年难出一个。

一等资质，三个月内筑基。二等资质，一年内筑基。一般来说，二十年内不能筑基，此生该绝了长生妄念，以免一生荒废。

黄沙之中砸出一个深坑，淡淡的白光，不断排挤周围的沙砾，乍一看，仿佛一处小型漩涡。

紫衣人伏身趴在漩涡中心，一动不动。

秦雪尘一捏法诀，绿色绳索嗖地延伸，在那人身周一绕，把此人提了上来。

黄沙迅速下滑，深坑顷刻间了无痕迹。

修士仰面落到地上，脸上带着个古怪面具，白面红唇，笑容邪异。面具上沾染鲜血，糊了一脸，不知是这修士自己的，还是她对手的。

秦雪正尘要摘下面具，姜桓出手阻止：“先别摘。”见秦雪尘不解，他解释道，“有些地方可能会有自己的规定，诸如被人看到脸，就必须杀掉所有目睹者之类，此人身份不明，最好不要擅自摘她面具。”

修士小腹有一道贯穿伤害，血流不止。钟颢看着伤口：“这么大这么深的伤，肯定伤及肺腑，还能活吗？”

姜桓施法为修士止住血，而后道：“无妨，凭她实力，只要不是大脑或心脏受损，其它部位不易致命。”

“我们救她没问题么，还不知道这人是好是坏。”

姜桓道：“她这伤不是修士法宝所致，其中有妖气残存，是为妖物所伤。这妖气极污浊，可见是只杀孽深重的妖怪。”

“妖怪？”钟颢别看之前屡屡给秦雪尘扣上小妖怪的帽子，真有可能与妖怪打交道，他心里还是有点慌。

他以前，没少听人讲妖孽作祟的故事，里面的妖怪，要么神通广大，要么手段离奇。

可实际上，他只见过人害人，从未目睹妖害人，一时不知该新奇，还是该畏惧。

“我以前听人说故事，一时妖怪都是吸血吃肉害人的东西，一时又化为人身回报恩情。究竟妖怪这种东西，是好还是坏？”

姜桓道：“妖以血气锻体炼魄修行，杀性是重了些，灵智比起人类有所不如，且少受教化，沟通困难，好坏则难以一概而论。若是害人，杀了便是。若不害人，则可以与之交涉，跟人一般对待即可。”

至于民间传说，则是各种胡编乱造。

譬如说妖化为俊男美女吸人精气，实则能完美化作人形的妖怪，至少得有神游境修为，要凡人精气何用？

还有化作美女为恩人生儿育女的，妖本质是各种草木禽兽，即使修成人身，改变的只是外形而非本质，就像人无论修行到何种地步，本质还是人，不会变成草木一样。

妖与物种不同的人当然无法生育子女，生出来也是短命夭折的怪物。

重伤的修士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慢慢醒转。

“你们，你们是……”

姜桓道：“道友，我们是路过的人，你这伤，是遇到妖怪了吗？”

那修士微弱地嗯了一声，挣扎着要起身，秦雪尘道：“你腹部有伤，还是别动吧。”

修士又嗯了一声，费劲地去摘沾血的面具，钟颢看她艰难，替她摘了下来，露出下方一张年轻清秀的脸孔。

她动了动嘴唇，细声细气道了声：“多谢。”

她这番表现，倒不是她本人性情温柔，是重伤逼得她不得不如此。饶是这般，她仍觉得牵动腹部伤口，既疼痛，又昏昏欲睡。

嘴唇上传来清凉的感觉，修士费力睁眼，就见那三个少年中，看起来最小的一个捏了个法术召来清水，滋润她干裂的嘴唇。

如此折腾好一会儿，这女修士终于比较清醒，能够交流了。

她原来名叫李瑟，是修士之城雷火门的长老，前几年闭关了一段时日，出关后，就听说自己的一位好友，进入这片沙漠后再也没了消息。

她想起，沙漠里有个响马宗门，朋友失踪，与这宗门恐怕脱不开关系，便仗着自己法术精深，近来又有所突破，孤身前来搜查。

想不到这趟没找到什么强盗，反而遇上了一只千年老妖。

那是一只老猿妖，此妖散发出的威压只有金丹水准，与李瑟相若，可交起手来，狠辣异常，李瑟手段尽出，也只堪堪保命逃走而已。

她预备返回宗门，纠集人手，再来对付妖怪。

但是……

很明显是走错方向了。

李瑟脸红了，她故作镇定，反客为主道：“你们三个是想去修士之城吧，我可以载你们一程。”

她这会儿已经恢复了一定法力，与人动手仍有困难，驾云飞遁不是问题。

姜桓道：“有劳道友费心，我和这两个孩子还打算在路上锻炼一番，不急着到目的地。”

李瑟点点头：“有志气。那老妖受伤不轻，轻易应该不会离开巢穴。你们注意不要走那个方向，绕着些过去。到了修士之城，可到雷火门去找我，我派虽不是什么大门派，在城中说话还有几分斤两。”

简单道别之后，李瑟便化光而去。

钟颢道：“看不出来，她还是个急性子。”

秦雪尘道：“姜桓，你为何不让她带我们去修士之城，你还有什么打算是不是？”

钟颢道：“不是说让我们锻炼修行？”

秦雪尘看了他一眼，钟颢心中琢磨：这一眼是什么意思？

姜桓确实另有盘算，他道：“妖类元神与人大相径庭，修行界中有一种专与妖订立契约、役使妖物的法术，今日我先传授你们。”

钟颢默默记忆法术，秦雪尘却只顾问道：“你教我们这个法术，难道是想收了那个老猿妖？”

姜桓道：“不错，我的时间不多了，若你们将来有一只金丹大妖陪同，应能少去很多风险。”

秦雪尘急问道：“时间不多是什么意思，你身体出问题了吗？”

姜桓微笑道：“我以为这个问题，你应当较为清楚才是。”

“可是，我之前的猜测明明是不对的，你其实是一个很厉害、见识很广博的修仙者。”

姜桓道：“既然如此，雪尘你应该明白，我自然有我该回去的地方。”

秦雪尘默认，半晌又问道：“只是回去，你保证没有其它事？”

姜桓忽然心软了一下，眼前这个孩子，总是猝不及防说一些让人意外的话。

“我保证没有其它事。”

“好吧，我知道了。”

这就算揭过了？钟颢一头雾水。

他并不意外姜桓最终会离他们而去，早在姜桓迟迟没有答应收他们为弟子时，钟颢就已有觉悟。

秦雪尘究竟比他多知道些什么呢？钟颢不禁有些气闷。

唉，这小子表面单纯无邪，什么看法想法都藏在心里。小妖怪没他眼光毒，老妖怪没他意气上头，不老不小的中妖怪，又没他会装无辜装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