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幻境主人中

周婉之前口气虽大,这会儿却也不愿在坊市之中大肆杀戮,以免之后还有些麻烦。

于是几名修士,战场转移到天空之上。

那对年轻男女修士慌慌张张,想要逃离战场,生怕自个儿被法术余威擦一擦,就形神俱灭。而姜桓不慌不忙,让秦雪尘与钟颢不必担心。

“这个幻阵运行太久,残存法力不足以模拟真正合道高手的法术,只是虚有其表而已,咱们看着就是。”

果然天上打了快半个时辰,底下众人毫发无伤,之前出来维护坊市治安的星河卫安安静静,没有人出来主持公道。

一道银练横跨虚空,紧接着是三声爆炸,天上炸开了三道烟花,最终只有两个人影落下地来。

邢梦芷只是脸色发白,身上有多处烧焦。

而对面之人,脸上面具早已不见,露出张年轻娇美面孔,她哑声惊恐道:“你,你居然有如此修为。”

她的两个同伴,则已尸骨无存。

邢梦芷淡淡道:“我孤家寡人一个,不知道藏一手,早死了千百回。”

周婉几乎吐血。

她那是“藏一手”吗?她怀疑,就算是聂屿,宗门内即将渡仙劫的天之骄子,众师弟妹崇拜了上千年的人物,也不一定比她更强。

邢梦芷伸出手掌,展示掌中的黑色面具,那本属于周婉之物:“周道友,你既不肯与我说实话,那我只好亲自去问。”

她将黑色面具往自己脸上一扣,随即掌中射出一道疾光,将那周婉包裹其中,无声无息地,一个大活人便从世间消失。

邢梦芷仿佛没看见周围的姜桓等人,身如鬼魅,自原地消失无踪。

秦雪尘急道:“糟了,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姜桓道:“莫急,这幻阵地方并不大,我们找找看。”

他说找,并非漫无目的地找。因为方才那几人展示的实力,显示他们所在的势力绝对不小,因此一行数人,包括那对年轻男女修士,去的是城中心的方向。

正如姜桓所料,他们现在踏出东边坊市门口,不再是回到坊市里面,而是景色骤变,来到一片极其雄伟的建筑群前。

除了姜桓,谁曾见过如此庄严巍峨有如天宫的城中之城?只是今日,焦黑的激战痕迹,给这天宫增添几分世俗气息,如明珠蒙尘,金瓯缺角,令人为这穷尽人类想象的杰作而惋惜感叹。

造成这一切的元凶,邢梦芷,正轻轻巧巧落在一个清雅院落中,聂屿的闭关室前。

一枚铜镜在她头顶缓缓旋转,将院落带入似真似幻的梦境之中。

与周婉几乎一模一样的神识波动传入闭关室中:“聂师兄,你何时出关?”

很快,她便收到聂屿的传音:“最多三日,师妹,你气息浮动,方才与人交手了?”

邢梦芷传音:“还不是那个邢梦芷,她对你纠缠不清,我们都很讨厌她。”

聂屿传音:“她一个孤身在外修行的女子,向来很是不易,你们不要总找她麻烦。”

邢梦芷传音道:“师兄,门中都传言你与她有意结为双修伴侣,究竟是真是假?如果是真,你为什么不将她接入宗门,宣布你们的关系?如果是假,为何你的态度,又总是暧昧不明。你跟我们说清楚,我们往后,自然不找她麻烦了。”

聂屿道:“我的私事,与旁人无关。”

“可是你的态度,确实影响到大家对邢,对她的态度,”邢梦芷将周婉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我心里其实很清楚,她的麻烦,十之七八,是师兄你态度不明带来的。”

“我说了让你们不要找她麻烦,你们为何总是不听?”

“师兄只是口头说说,谁会放在心上,我听钱师兄说,说你心中,其实有别的心思。”

钱师兄是聂屿的头号追随者,与周婉一向走得极近。

聂屿自然不知,这位钱师兄,方才是怎么在邢梦芷跟前苦苦哀求,吐露自己跟随聂师兄,猜测他的真实意图的。

“住口!”聂屿神识波动极为激烈,“胡说什么?”

邢梦芷道:“其实我们今日,是去围杀她的。”

“什么?”聂屿惊讶道,“她有没有出事?”

“她逃走了,师兄,你是不是很失望?临走前,邢梦芷说,她会从此远遁异乡,再也不会回到这个伤心地了。”

闭关室大门轰然倒地,气急败坏的青年冲出院落,只见“周婉”头戴面具,正站在院落之中。

“你们做了什么?梦芷往哪里走的?”

“周婉”气恼道:“师兄,我方才都是骗你的,其实那个小贱人被我们杀了,头颅在此。”

她翻手取出一个包裹,观其大小,正是人的头颅。

聂屿颤抖着手接过包裹,手中略一用力,包裹化为飞灰,他正对上邢梦芷那秀丽中带着英气的面容,只是她脸上,再也没有往日的光彩,有的只是死者的枯槁。

聂屿如遭雷击,怔怔落下两行清泪。

“梦芷,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害了你。”

“周婉”在一旁默不作声,冷眼旁观他将那颗头颅紧紧抱在怀里。

那实际上是“钱师兄”的头颅,不知道如今被自己倾心追随的聂师兄抱在怀中,死了可会瞑目。

聂屿饮泣片刻,忽然仰天长啸,声音悲切,令人动容。

“周婉!是谁杀了她?是不是你,是不是!”排山倒海的掌风呼啸而来,正中“周婉”胸口,她惨叫一声,如断线风筝飞了出去。

聂屿暴怒大肆发泄,府邸周围的花草、建筑、服侍弟子等,都因为这位痛失爱人的痴情男子而损伤惨重。

好半晌,在他终于慢慢平静之后,“周婉”才敢拖着重伤之身接近,却在收到他憎恨与警告眼神之后,远远地停下了。

“周婉”道:“师兄,爱恨都只是一时,于我们修道人有害无益,师兄是本门寄予厚望的天才,将来要带宗门走上巅峰,区区一名女子,何必放在心上。”

聂屿惨声道:“她不是区区一名女子!”他的目光转为缥缈,伊人一颦一笑,似乎又历历在目,他嘶声道,“从前她在时,我不知珍惜,直到死去,才知道她在我心里,竟占据如此分量。”说到最后,已是哽咽。

“梦芷,梦芷,你活着时,我不曾给你一个名分,我聂屿对天发誓,从今往后,你是我唯一爱妻,我从此不会再对任何女人动心,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周婉”道:“师兄如今已是合道巅峰修士,再进一步,便是渡劫成仙可期,万不可自毁前程,请以门派苍生为念。”

聂屿浑身一震,一副被击中内心的模样,“周婉”又趁热打铁道:“门中为了扶持师兄走到如今地步,可说是不遗余力,师兄忍心为了一个外人,就将我们抛弃吗?”

聂屿面露痛苦之色,似乎有两种声音在他心灵深处左右拉扯,一边是爱欲,一边是责任,令他难以抉择。

“周婉”静静伫立一旁,面具后的嘴角,慢慢勾出讽刺的角度。

不知过了多久,聂屿的挣扎终于停止,他目露坚毅之色,缓缓道:“师妹教训得是,是我往日执迷不悟,为心魔冲昏头脑,沉浸在爱欲之中。往后我会以师门为念,再不会重蹈覆辙。”

“周婉”喜悦道:“师兄突破心魔迷障,渡劫成仙指日可待!”

聂屿道:“不错,待我为梦芷报仇之后,我心中将再无挂碍。”

“周婉”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聂屿道:“是你杀了梦芷,一命还一命,师妹莫要怨我,是你对不住她在先。”

“周婉”尖叫一声,语气中充满愤恨:“不,师兄,我杀了邢梦芷,是为了让你度过心魔,你怎么能过河拆桥!”

聂屿厉声道:“你口口声声为我,还不是为了你自己?你何曾过问我的意见?”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安静到让聂屿开始不自在。

按照常理,此时该是周婉或求饶,或忏悔,或痛骂他负心薄幸的回合,之后聂屿就会顺理成章,又义正辞严地以为爱妻报仇之名,杀了这个多次与爱妻为难的恶毒女人。

但周婉居然一时没有接话,让这场千百年来为人津津乐道的好戏,中断了表演。

他生出类似恼羞成怒的情绪。

“你的意见?”周婉这才轻轻问出了声。

她忽然放声大笑。

聂屿心头一跳,周婉这笑声,竟比他先前为邢梦芷之死痛哭,更悲怆了十倍。

“你的真实心意,我们问得出来吗?你的意见,不就是对同门伤害你的爱妻形同纵容吗?你的意见,不就是对你爱妻的困扰视而不见吗?”

“周婉”话语凄厉,勾人心魄,仿佛天地都在此刻安静下来,听她泣血一般的控诉。

“你的意见,不就是装出一副清高出尘的模样,让你的追随者主动为你扫除障碍,还要觉得对不起你吗?

“聂屿,你要杀我,是以为你杀了我这罪魁祸首,你从此问心无愧吗?让别人为你铺平道路后,再背负你所有的罪恶感消失在世上。我告诉你,你做梦!”

聂屿越听越怒:“一派胡言,我看你是疯了。”他这番含怒出手,比起先前还要凌厉数倍。

“周婉”一声长啸,声动层云,她用法宝灵镜布下的针对聂屿的幻阵,同时解除。

聂屿眼前一花,忽然一切大变样,站在他身前的,哪里是师妹周婉,分明是他死去的“爱人”,邢梦芷。

“梦芷,你——”

邢梦芷嘴角带笑:“聂屿,你的心魔可破了吗?如今心里,还有什么挂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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