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缈湖露出真容只是昙花一现,过不多时,浓雾再度将这美丽湖泊完全遮掩。
留给三人的最后画面,是一个身穿蓝色道袍的人影突兀出现,与红衣人遥遥对望,仿佛对峙。
“谢师兄今日竟有兴致,来我这里做客,真是蓬荜生辉。”红衫青年拱手,笑吟吟道。
谢明思冷冷一挥手道:“秦雪尘,你如此对待晚辈,羞是不羞?”
此人貌若二十出头年纪,眉梢眼角尽是凌厉,显示其主人不是什么平和淡然的角色。
秦雪尘展颜一笑,神情姿态甚是飞扬,浑然不似隐居两百年无人问津的孤独之人:“谢师兄这话真是奇了,那几个孩子受天魔残灵引诱,无意识走入天魔雾中,我不过是出手救了他们,如何该受师兄这般训斥?”
谢明思咬牙道:“还在这儿装蒜,你明知道我指的不是他们,而是你私自监禁本门师弟的事。”
秦雪尘道:“宋师弟私闯禁地,我勒令他禁足思过,是我做师兄的应尽本分啊。”
谢明思忍无可忍,冲口而出:“但是禁足思过也就罢了,可你为何终日弹琴,折磨于他!门中早就传出流言,”他一脸往事不堪回首,“你那破琴,是弹给人听的吗?”
秦雪尘悠然道:“谢师兄难道不知,弹琴正是我修行的手段。所谓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师兄恰恰正是爱剑成痴的人,深知一日不练剑,功力就要退步一分,如何竟拿修行来怪罪我呢?”
“你,哼!”谢明思对这冠冕堂皇的理由无话反驳,只得无奈道,“你几时才肯放人。”
这个被秦雪尘关起来的倒霉蛋,名叫宋和,是谢明思的小师弟。
只是这位师弟刚入门,师父就身故了,身为师父首徒的谢明思,没事会指点下师弟师妹们。
不管宋和犯了什么事,这么着被连关半个月,每天听着秦雪尘的琴声,实在太不人道了。
谢明思自思,折腾他半个月,也足以抵消他犯的错,遂出面要人。
秦雪尘道:“要放了他不难,只要他肯悔悟,吐露私闯禁地的缘由。”
谢明思道:“你真心想要知道理由,不难,把人交给我,我从他口中问出便罢,何况他的事,我也知道一二。”
秦雪尘微微一笑:“不必劳烦谢师兄,正好此地荒僻无人,无趣至极。有他作伴,也可稍减寂寥。”
谢明思神色一动,有话到嘴边转了一转,终究是咽了下去。心思浮动时,他的视线落在湖心小岛那座平缓的山坡上。
说是小岛,那是相对整个灵缈湖而言,它长有十余里,被一座铺满过分茂密植被的山坡从中贯穿,不像自然形成的地貌。
山坡中心有一扇厚重的巨大石门,看它牢固非常的模样,想必门后有什么重要物品。
谢明思变色道:“宋师弟在门后?”
秦雪尘道:“不必担心,封印在其中的魔气皆已被清除,他实力弱,呆在里面,反倒比在外面安全些。”
谢明思略一颔首,心中却想:如此,他自困此岛两百年,即将功德圆满了。
谢明思以真元力将自己的声音贯入厚重的石门后:“宋和,你怎么样?”
门后飞快传来回应:“师兄,是谢师兄吗?好极了,你是来救我回去的吗?”
那种宛如绝处逢生、带着浓浓期盼的喜悦,实在让人无法不动容。以谢明思的铁石心肠,都不禁心生怜悯。
唯一的大恶人若无其事,坐在琴桌之后,“咚”地拨了一根弦,门内门外两人,同时心头一震。
谢明思果断道:“宋和,你想离开这里,就坦白偷入禁地的缘由经过,不要做无谓的意气之争。不是我不帮你,我也帮不了你。关你的这个人,他不想放过谁,就算是云孤师伯亲至,恐怕也无法改变他心意,你好自为之。”
“师兄?师兄!”在宋和的呼喊声中,谢明思身化疾光,飞遁绝迹而去,竟是一刻都不想逗留的模样。
饶是如此,那“乐音”仍是从背后贯穿至他脑海。
凡人弹琴难听,不过是令少数听众烦躁。可修士弹琴难听,那就要命了。
因为琴音中会灌输弹琴者本身的法力,若不加以限制全力施为,能逼得整个星辰凡人与低阶修士同时发狂。哪怕是同等级的合道真君,也要被影响心境,容易走火入魔。
仰首望天,连天上的云彩,在明明暗暗中,都卷出快逃的形状。
抱歉了宋师弟,事到如今,只好委屈你一个人了。谢明思走得坦然。
其实倘若只看画面不听声音,秦雪尘弹琴确实有模有样,坐姿端正,手势标准,宛然此道高手。
凭人眼决计想不到,那弑神杀鬼的可怕琴音,会是从这样一个人指尖流出。
而他所弹的琴,也绝非凡品,琴身由纹理极其细腻的不知名古木做成,七根琴弦若有似无,只偶尔反射一缕寒芒,昭显自身的存在感。
整张琴没有任何华美装饰,却予人优美异常的舒适感。
只是随着法力流入琴弦,琴身上浅浅泛起突兀的黑色纹路,显出几分肃杀不祥。
曾经有人对他弹琴时发出的怪声提出抗议,谢明思当面直道:“但凡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将来选本命法宝,拿根废铁也好过这折磨人的烂木头。本命法宝是什么?是一个修士仅次于修炼功法最重要的东西,这烂木头能干什么?砸,还是抽?”
后来谢明思被琴音全方位立体环绕三天三夜,上天入地不得解脱。至此,再没有人敢对秦雪尘指指点点。
哪怕他再三解释,谢明思的遭遇,他完全不知情,完全爱莫能助,没有人会去理会。
反正只要不是太靠近雾海,就听不到琴声,自己何必多事,去自讨苦吃。
一曲终了,余音也渐渐散去,方圆数里内,被琴音驱散一空的云彩与雾障,此时正缓缓重新聚拢。
秦雪尘忽然好奇问道:“你今天怎么不说话,也不撞门了?”
门后的宋和还从未见过,有哪个人能面不改色折磨他人半月之久,还能摆出一副淡然温和好人嘴脸,对受害者表示关切慰问,太凶残,太可怕了。
他有气无力道:“我若开口说话,你就能放了我吗?”
秦雪尘道:“视你言行而定。”
宋和暴躁了:“秦师兄,秦真君!我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每日亲自折磨?只要你放我离开,我宋和保证,会给你抓来一百个、一千个文人雅士、乐道大师来品你技艺,以乐会友。师弟我又不懂音律,你天天对牛弹琴,不觉得没意思吗?”
秦雪尘道:“我跟你抓来的一百个、一千个文人雅士、乐道大师也没有深仇大恨,又为什么要折磨他们?你心性如此焦躁,非但于事无补,反而容易因为急躁而枉送性命。且听我弹奏一曲《望月聆雪》,静心清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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