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尘杀了心心念念二百年的大仇家,却来不及欣喜自己的成果,直接原地盘坐,身上亮起七色霞光。
此时天上风起云涌,被打成废墟的宫殿,再无丝毫阻隔。
所有人都能看到,已是重云密布的天空,暗紫色劫雷吞吐电光,不断积蓄着力量。
钟颢本来看见风竹死去,终于长舒一口气,又见场面变化至此,不禁惊愕道:“这是怎么了?”
姜桓肃然道:“不可靠近,这是仙劫将要来临。”
“仙劫?”虽然泰炎仙城有五位仙人,可亲眼目睹成仙大劫降临,于钟颢而言还是头一次。
他既感惊奇,又不免担忧,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兴奋。
度过天劫之后,就是仙人,这种场面,是每一个修士既向往,又恐惧的。
“雪尘方经历大战,会不会对渡劫有影响?”
姜桓默然,钟颢只觉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哪个修士预知自己仙劫降临,不是做好万全准备?如此仓促应劫,当然是没有人乐意遇见的。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渡劫之前,会有天道感应,给予几个月的准备期限吗?”
姜桓沉沉道:“雪尘这种情况较为特殊。他本该早就天道有感,劫数临身。只是他先前强行压制了自己的修为,直至与风竹交手才全面释放。”
修士的实力突破某个临界点,就会即刻召来天劫,这也算是一种对另类的平衡手段吧。
秦雪尘在第一时间就捏碎了一枚符箓,那是杜厄仙君不久前交给他的“沐春符”,可以恢复身体与元神的创伤,独家制造,别无分号。
跟这沐春符一起交到他手里的,还有其余十几枚封印各种祝福术的符箓,以及几十枚威力极大的攻击型符箓。
当时将这些东西交给秦雪尘时,杜厄仙君欲言又止,仿佛很不好意思似的,连连自谦称谢礼太薄。
秦雪尘倒没觉得,反而自觉相较他一次出手,谢礼过于贵重,连连推辞,还是杜厄搬出全道之礼,他才收下。
至于恢复法力的灵蕴符,方才与风竹交手时,他已经用了两枚,这符箓可快速回复法力,同时也会损伤经脉,因此秦雪尘此刻法力虽只剩六七成,权衡之下,还是没有再使用。
修士天劫共分四道。
天风入体,叩问道心;天火焚身,砥砺意志;天雷殛顶,考验修为;大地本源,重塑肉身。
分别考验心性之粹、灵魂之毅、肉身之力,而重塑仙身,本身并不是劫难。
至于每道劫难威力如何,那就因人而异了。
听说最倒霉的仙人,曾足足挨了二十七道天雷,其中九道,还是雷电中最可怕的噬灭天雷,寻常合道真君,擦一擦就能魂飞魄散。
这位倒霉修士,正是当今灵天之境六位太乙金仙之一,名字叫做易红尘。
在数人密切关注的视线中,秦雪尘身体忽然自燃起来,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阴影落在他眉心,天命相连,避无可避。
这是天火劫与天风劫降临。火,是天火与心火。风,是天魔与心魔。
天上酝酿许久的雷电,吞吐着属于噬灭天雷的紫黑之色,越发激烈,眼看也要落下。
风火雷三劫,不是依次降临,而是同时出现的,因此大部分修士,会在与天魔心魔的纠缠中,无知无觉地被劫雷与劫火完全吞噬。
秦雪尘身在劫火焚烧中,却一动不动,连一丝痛苦表情都未显露,仿佛对外界毫无知觉,不知道他自己的处境。
若不及时扑灭大火,他很快就会被劫火烧成灰烬,神魂俱灭。
实际上,他此刻,思想与身体的联系早已断绝,自然感受不到任何肉身被烧成灰烬的痛楚。
他的视野里一片昏暗,那是比他在灵缈湖、在天魔残灵包围下更加深沉的昏暗。
天风劫,就是内邪外魔入侵,内有心魔作祟,外有天魔行劫。
天上是无边无际的黑云,低到简直触手可及,远处传来海涛之声,他却看不清任何事物,一切都是迷迷茫茫的。
这迷茫不是黑暗,是比黑暗更空虚的荒芜。
“救我,救我,我害怕,我好害怕……”
呜呜咽咽的哭泣声不知从哪里响起,秦雪尘昏昏沉沉,只一心追逐着那个声音,一路撞破藩篱穿越荆棘。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那声音始终在更遥远的地方。
救回她,带走她!心底响起急切的催促。人声更加驳杂了,这一次,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终于来了老弟,就等你一个了。”
“是谁杀了我,你说,杀我的凶手到底是谁?”
“人间花花世界多美啊,让你一直恋栈不去。你可以留恋不去,我呢?”
“……”
嘈杂的声音渐渐变得凄厉,最后汇成同一个声音:“凶手!凶手!凶手!”
“不是,我不是……”软弱的话语,消磨在无际的黑暗中,传不出几尺就消散在风中,再无声息。
幽暗的魔物,完全笼罩了青年,其中依稀传来天魔自以为得意的笑语。
什么样的人能够通过天魔考验?这种事并没有定论。
没有人心里会不存在**,而修行本就是披荆斩棘的道路,强烈的执着,才有可能支撑修士一直前进。
因此,每个修士都会面临强大的心魔。
意志的坚韧程度,并不与通过心魔劫难的概率呈完全正相关。软弱者早早败退,坚定者催生偏执,平庸安逸的人,或许反而更容易走到最后。
过于软弱与过于坚强的人,都不容易放弃自己最大的执念魔障。
秦雪尘是什么样的?他正是被执念魔障驱策,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那个人曾对他说,修道者不可畏难怯责。
那个人,是他心中最强大、最可信、最正确的领路者,在那数月的相处里,他的一言一行,都完全符合自己对仙人的期盼,豁达、怜悯、一视同仁、富有责任心。
即使是师父,一些行事作风也不能让秦雪尘那样认可、信赖。
他想遵循那个人的告诫,做一个完美的修士。
可是,他始终觉得,自己做不到。他虽然敢以修士之身对抗仙人,可他依然还是幼时那个“畏难怯责”的孩子。
为什么他会那么恨风竹?如果他不去恨风竹,那么种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又该寄在何人名下?
只能是他自己。
这何尝不是胆怯?不敢恨自己,于是加倍憎恨风竹。若是恨自己,信念就会崩塌,那样的话,他还有勇气拿起武器,去杀了那个罪魁祸首吗?
他有了直面生死的胆量,却仍没有面对过去的勇气。
所以,他才一次次欺骗自己,假装过去的伤痕,在与风竹做个了断之后,就会与之一同消失。
这与那些塑造伪心魔的修士,有什么不同?
可他骗得了自己,却骗不过天心叩问。
“我不是,我不是凶手,我没有害人……”他无力地低声自语,这话就像过往两百年一样,没有人倾听,包括他自己。
黑色的雾障,几乎将少年完全埋没,他浑然不觉。魔头狞笑着,向他伸出魔爪。
魔爪忽然凝固,任凭魔头如何使劲,也探不出分毫。一个轻柔的声音,穿透无边的黑雾,将少年包裹:“你怎么到这儿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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