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吧。”
半晌后,文帝说出了这三个字。
“是,臣告退。”楚羿了无喜色退下,文帝的突然转变在他的意料之中。
见楚羿出去了文德殿,伴随着一阵哀求,颜知儒也被宿卫拖了下去,文帝才问李彻:“知朕为何骂你糊涂?”
“儿臣不知。”李彻惶恐,伏首道。
“身为储君,你却连这点危机都看不出来,将来如何治国?”文帝道:“楚羿降李胤,北境强兵他二人均可调动,倘今日动了楚羿,以他二人的关系,李胤会怎么做?你想过吗?你给朕记住了,太子,他二人若不能一起杀掉,另一个,是动不得的,纵使犯了天大的错。”
其实文帝今日招楚羿入宫并非是为了给颜知儒讨所谓的公道,是想以颜知儒为借口,给楚羿下马威,让楚羿明白,大绥并非怕他,可没想到李彻竟然把颜知儒带来,搅乱了计划,最后,下马威没给你成,反显得大绥朝廷更怂。
“儿臣愚钝,谢父皇明示。”李彻听罢,方反应过来。
“朕调给你一千宿卫,接风晏,别让朕失望。”文帝道。
从前各为其谋,一个怕被夺嫡,一个怕被逼宫,经这一事,文帝决定不再瞒李彻,让李彻只管放心大胆去做。
李彻先是一惊,随后跪谢文帝,退出文德殿,回了东宫。
有文帝调来的一千宿卫,还怕事不成。
皇宫灯火通明如白昼。
楚羿出来文德殿,怕李胤担心,飞速出了皇宫,然前脚才踏出宫门,方才还处之泰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此时见到宫门口等待的人,楚羿顿时兵荒马乱,急忙迎上对方,“王爷,你怎么会在这儿?”
李胤不答话,就只一把将楚羿拉过来抱住。
楚羿清楚感受到李胤抱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看来让他等了很久,也让他担心了,这次楚羿没再克制自己,他缓缓抬起手,想拥抱最至爱的他——
“幸好,你出来了。”李胤说,他放开了楚羿。
楚羿正要抱在李胤背上的猛然定住,一点,一点,放了下来。
“对不起,让王爷担心了。”楚羿垂下暗淡下去的眸子,低声道。
“还知道让我担心了,本事大得很呐,去买个酒菜的功夫,就能挖了人双眼,颜知儒是你随便能动的人。”李胤猝然厉声道。
看来真把他惹生气了。
楚羿微愣了半晌,声音不大不小,却透着深深偏执:“谁让他动了王爷。”
就因为动了他。
李胤本还想再说什么?这句话却让他心窝子猛地冲上来一股暖流,他轻叹了一口气,声音温和下来,“皇上说了什么?太子也去了吧?依太子的脾气必然会火上烹油让皇上处死你。”
“王爷没猜错,但只要王爷不出现我就是安全的。”楚羿道。
楚羿虽然不知道倘文帝这次真杀了他李胤会怎么做?但他能料定,凭五年前李胤在朝上奋死护他来看,加之他降了李胤,两人皆可调动北境兵马,不见李胤,文帝必不敢动他,因此他才费心瞒李胤,也才敢肆无忌惮挖颜知儒双眼,惹怒文帝。
李胤同样是料到了这一点,所以在见到楚羿进宫后,他什么都没做,安安静静等在宫外,就是楚羿最好的安全盾牌。
不过楚羿料事于未行之先的话,还是让李胤狠狠一懔。
李胤记不得是那一次,大概是裴信教楚羿习枪之后,裴信在他耳边强聒不止,说听过胡人传言“碧瞳,天生主杀伐,不知道根据是什么?但你看楚羿天赋异禀,说不定还真是个主杀伐的主,你还是悠着点。”
此言不假。
想楚羿生为马奴,并未能博览群书,得名师教授,却能凭过人聪颖,运筹帷幄,料事于先,万幸,这小崽子不是个歪门邪道,不然只怕这天要给他搅得大乱。
“没事就好,走,回家。”李胤道。
“嗯。”楚羿道。
很顺其自然的从李胤手中牵过碧方缰绳,就着皇宫外如亮如白昼的灯火,两人并排着走回城西。
经过夜市,李胤不禁惊诧,他还从未逛过夜市,竟然比白日还要热闹,卖各种新奇玩意儿的,卖艺的,套圈的,唱小曲儿的,好生闹热。
“王爷要不要逛逛再回去?”看李胤似乎有点兴趣,楚羿问。
“路过看看就行,逛就不必要。”李胤道。
恰见有人卖额带,李胤眼前一亮,走上前去看——
“公子瞧瞧,这都是上好的,做工精制。”摊主是位中年妇人,她朝李胤热情道。
“先看看。”李胤道。
他即用食指轻挑起一眼相中的一根白胜雪,约有二指宽,上绣有精致纹样的额带,回顾楚羿,“这个如何?”
“王爷佩戴?”楚羿走上前道。
“不是,是你,给你看的。”李胤道。
“我?”楚羿微一愣。
“嗯,”李胤看一眼楚羿额头系的细布,不觉蹙起眉头,笑道:“那么旧了还舍不得换?来,我给你佩戴上这条看看。”
说着,即转身面对着楚羿,无端生出浓重的压迫感,这小崽子竟高他一个头,之前注意到了,但没注意到高这么多,“把头低一点,这结打在那里,我看不到。”李胤把两手探到楚羿后脑,微踮起脚尖,找细布的结,俩人耳鬓几乎厮磨。
楚羿耳尖登时粉红,把头低下,也屈膝。
怕弄疼楚羿,李胤轻轻拨开楚羿的头发,终于看到系的平结,轻松解开,除下细布,露出楚羿额头伤痕,和从前一样,似圆还方的一个明显刀疤。
“还疼吗?”李胤道。
看到这刀疤就想到楚羿剔营倡标记时的场景,够狠啊。
“不疼。”楚羿摇头道。
“那就这条了,我给你系上?”李胤征询楚羿意思。
“嗯。”楚羿同意。
只要是李胤给他挑的他都喜欢。
李胤把取下的那条细布搭在肩膀,从摊主手里接过他看中的那条额带,就着方才的姿势,给楚羿佩戴好。
“公子这般俊俏,可惜了额头有那么大个刀伤,不过佩戴上我这额带,就都遮住了,显得更俊了。”那摊主笑盈盈夸赞。
“确实好看。”李胤偏头一瞧楚羿,附合摊主道。
相对于那条陈旧的细布,这条额带确实很好看,楚羿本就肤若脂玉,配上这条白胜雪的额带,更显得他凛若秋霜,俊雅无俦。
李胤不觉有些神荡心摇,直到那摊主问他:“公子,您不再给这公子挑一条,方便换洗。”
李胤这才猛然回过神,问楚羿:“再挑一条吗?”
“不用,有这条换就够了。”楚羿道,他被李胤方才的眼神看得有些慌乱,急忙从李胤肩膀上取过那条细布,小心翼翼折得方正,谨慎揣在怀里。
这么珍视。
李胤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没看错的话,那是条包扎伤口的细布,不是额带,从遇到楚羿后,就见楚羿一直系在额头,从未更换过,想来是那位姑娘给楚羿包扎伤口留下的,不对,楚羿不是说有一位心爱之人,或许是那人留下的,所以一直系它。
“王爷在想什么?”看李胤若有所思,楚羿问。
“......没,没什么,既然不要了,就走吧。”李胤说,就先撤身走了,他在心里很想不通,自己一定有病,而且还病得不轻,楚羿珍视谁的东西,是楚羿的事,他干嘛会心里不舒服。
“还是再挑一条吧,公子,你看你没同意再挑一条,那公子都生气先走了。”那摊主劝道。
“嗯。我全要了,多少钱?”楚羿极为认真道。
“全要?”那摊主以为是她听错。
“嗯。”楚羿道。
“公子好眼力,我家额带可是全帝都最好的,本来是一两银子一条,既然公子全要,我给您便宜点,我这总共五十条,就收公子四十九两得了。”那摊主一面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一面用包袱把所额带都打包起捧给楚羿。
楚羿接过,从钱袋拿了五十两一锭的银子给那摊主,疾快牵着碧方就跟上李胤。
“公子,还没给您找零。”那摊主在后面引颈高声道。
“不用了。”楚羿道。
李胤闻声,回顾摊主,只见那摊主的摊子空空如也,再侧目一看楚羿,拎着个包袱,瞬间明白,他哭笑不得,“不是说不要,我一转头,你倒是全买下了。”
看李胤笑了,楚羿嘴角也带了点笑意,垂眸不言。
俩人到城西时,已是亥时,戚伯来开的门,裴信,戚芳那两货还在喝,一见李胤和楚羿一起回来,裴信踉踉跄跄站起来,拿手指李胤,“好你个李子修,满心满眼只看得见楚羿,把我和戚将军仍这里不管。”
“快些闭嘴吧。”戚芳也踉跄站起来,一把将裴信按坐下。
“我没说错,干嘛要我闭嘴,你方才不是还说......,哎,你手里提的什么?”裴信话说到一半,忽见李胤手里提着个包袱,他顿时大惊,急忙跌跌撞撞去夺过包袱,“李子修,你这是要跟谁私奔?”
李胤:“……”
“是不是他?”裴信拿手一指楚羿。
楚羿耳根猛然红透。
“我不同意,我不准你走,我还要跟你做一辈子好兄弟......”裴信说着,紧紧抱着那包袱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李胤:“......”
看来东大营就没个酒品好的。
这包袱里装的是楚羿买的那堆额带,楚羿去马厩拴马时,他提,所以在他手里。
听裴信哭得实在悲惨,戚芳歪歪倒倒起来,过去一把拎起裴信,“他们俩也回来了,走,可以去睡了。”
看这俩都酩酊大醉,楚羿上前帮忙扶人,戚芳却惊骇的盯着楚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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