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齐怀赟把玩着宁府的茶杯,正研究这奇怪的花色出自何窑时,一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齐怀赟之后。
那人一身灰扑扑的衣服,相较于漆黑的夜行衣,于人群之中,这样的衣服反而更不引人瞩目。
齐怀赟轻笑着和来人说:“这廷尉寺的人也是奇特,近乎各个身上都有濯雪尘的味道。”
向席俯身至齐怀赟耳侧小声说了句话。
齐怀赟惊讶:“当真?”
向席点头:“昨日我随将军入沽园后,也是无意中发现此事。”
昨日乌俫看见的,跟随李攸进园的并非抓了宁晟的人,而是向席。
向席跟的不紧,他知道李攸警惕性高,两人隔了老远。
沽园人员混杂,向席长得又不出众,一个转身就能潜藏在人来人往的暗市里。
向席发现端倪,还是在李攸撞了一人之时,那飘散而起的毛发引起了他的注意,趁那些人手忙脚乱之际,向席悄声捡了一点。
“属下仔细找人辨认过,那是灵狸的毛发。”
突然兴起的濯雪尘中所含的一味香料,便来自灵狸。
灵狸香虽难得,却也不是无处可寻,街市上和香料老板打个招呼,十天半个月的总能弄到,但这种灵狸香做不出濯雪尘。
此香甚为古怪,材料并无特殊,却能量身定做,而其中的差别似乎就来自这灵狸香。
“将军大概便是因为这个,拿走了客舍的濯雪尘。”
屋内火炉烧得正旺,齐怀赟盯着火光出神。
李攸定然知道了些什么,所以将濯雪尘洒在了廷尉寺,想用宁晟做饵,没想到廷尉寺内这么轻易就死了人,宁晟也被抓走了。
宁晟这个倒霉的鱼钩全须全尾地被抛了回来……
钩钓得可不止有鱼!
“不好!”齐怀赟突然起身大步寝宅方向去。
正屋院子里已经乱作一团,不知是否有人失手打翻了蜡烛,堂屋内升起大火,于这干燥的冬日一发不可收拾。
齐怀赟拉住拎着桶往里跑的家丁问:“李攸呢!”
家丁忙于救火,没看清来认识谁,骤然听见个陌生的名字,不耐烦地甩着胳膊:“我哪知道,烧死了也说不定。”
说罢跑得飞快。
齐怀赟站在院外皱着眉头,向席越过他直接进了院子。
没多会儿向席回来道:“据说宁大人先前谁人都不让靠近,只让将军进去,之后没多久就着起了大火。”
“李攸呢?”此时的齐怀赟已经冷静下来,仰头看着漫天大火,脑中思绪万千。
向席迟疑片刻,道:“没见人出来。”
齐怀赟面上看不出喜怒,吩咐道:“着人通知……”
话未言尽,他才想起这边是廷尉宁晟的宅邸,要叫人也应该是廷尉的人,若以自己的名义去调兵灭火,落到有些人的耳朵里又得是一摞奏本。
那些弄倒了五皇子的人,一直很遗憾没有将他一并拉进宗正寺。
是他乱了分寸。
向席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齐怀赟未说完的话他并没有追问,而是安静地站在身后。
若只是李攸自己,这点火必然困不住他,可若是有其他的绊住了李攸的步伐,情况就很难说。
火苗在瞳孔里跳动个不停,翻滚的火舌冲天而起,烧干了周围尚有残余的积雪,也叫醒了齐怀赟方才有些慌乱的神志。
若李攸出了事……
如今皇帝虽然恢复了早朝,可是什么支撑着皇帝,大家心知肚明。
太子虽然和三皇子斗得火热,李家如日中天的情况下全力辅佐三皇子,太子依旧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李家的这位养子如今态度不明,但现在这个情况,不站队反而变相等于站在了太子一边,因为皇帝的心是偏向太子的。
这也是为什么太子虽想拉拢李攸,却并没有急着动作,而李家却在暗处派人伺机想要对李攸下手。
若李攸出事,兵权便会回到皇帝的手里,皇帝忌惮李家,必然不会让虎符回到李琮的手中,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给太子,让太子成为众矢之的。
这种时候最是方便安插人手。
向席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低声道:“殿下,若兵权到了我们的手里,那之后许多事情可就方便多了。属下知道您惜才,可李将军就算不站队,却也是忠心皇权的,忠于皇权和忠于太子有什么区别?”
见齐怀赟站着不动,向席有些急迫。
“殿下,这样的好时机可不多啊。”
如今李攸状况不明,若已经葬身火海,那就皆大欢喜,若只是受了伤,此等良机下,他们可以趁虚而入,悄无声息地动手后,将此事嫁祸给廷尉寺。
李攸若死,于齐怀赟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处。
火光描绘着齐怀赟的轮廓,向席站在身后,只能看见齐怀赟的修长的身型。
久久没等到回应,向席叹了口气。
王爷终究还是不忍心。
李攸这人他虽然接触不多,却也不得不感慨他是大俞少有的忠臣良将,可惜投生李家,又做了李琮的养子。
或许王爷也是在赌,他下不去手,就只能将命运交在老天爷的手里。
向席垂眸站在黑暗里,等着老天爷的结果,却在这时听齐怀赟道:“叫人,来帮忙灭火,并快速搜寻李攸的下落,尽全力护其周全。”
向席猛地抬头:“殿下!”
齐怀赟依旧看着满天火光,头也没回:“去。”
齐怀赟何尝不知道李攸若是死在廷尉寺,可以给他解决掉多大的麻烦,不只是兵权,还有这已经投到信武侯下的廷尉。
很少有人知道,宁晟是李琮的门生。
明面上宁晟并未与信武侯多有往来,更无人知道,廷尉这个位置是信武侯出手解决,而后送到了宁晟跟前。
宁晟拖着这起案件一直毫无进展,无论从查案还是到戒备,每一项做的都很不符合一个廷尉该有的样子。
为什么?
太子监审,他做事一向干脆利落,这次却在什么证据都没有的情况下,下令封了春风楼,在外面加派人手巡逻,即便后来没有两出人命案子,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来往官兵也同样会闹得人心惶惶。
太子明显是想事情闹大。
又为什么?
齐怀赟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周围来往救火的终于有人将齐怀赟认了出来,慌忙上前道:“王爷您离得远些,这屋子估计要塌,仔细伤了您。”
如此多的水浇进去,火势依旧不见小,大有要将整个宁宅都烧尽的感觉。
齐怀赟最后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他能做的都做了,若是李攸依旧丧命,那就只能怨天命了。
宁宅坐落于尧都的东侧,这里官员府邸众多,宁宅的大火吸引了不少人到门口驻足,还有与宁晟关系好的,派了家丁前来相助。
齐怀赟不愿横生麻烦,寻了个侧门出去。
小门许是年久未用,开关门吱嘎吱嘎,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有些毛骨悚然。
大火烧亮了半边天,已经走了很远了,似乎依旧能闻到木头烧焦的味道。
齐怀赟拢着斗篷走进了夜色之中,然而他还没走到大路,就听见一声奇怪的低吼。
不像人,也不想寻常动物,带着怒气地吼了一声后,随即是瓦片落地的碎裂声。
齐怀赟不想招惹麻烦,本是绕过了声音的方向,可行至另一处巷口时,一只体型巨大的兽从头顶掠过,飞快消失在夜色里。
齐怀赟下意识看望兽的来处,身旁巷子中间,一双金色的眸子一闪而过。
那金色消失的太快,齐怀赟来不及仔细看就已经被夜色掩盖。
他站在巷子口,空气中依旧残留的木头烧焦的味道,其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腥味搅动着齐怀赟的神经。
夜色如墨,巷子里的情形如何明明难以分辨,可齐怀赟却潜意识觉得巷子里的人一定是他。
“李攸?”
巷子里那人似乎累极了正靠在墙壁上,闻言转过头来,漆黑的眸子并无半点异样,似乎先前的金色是齐怀赟的错觉。
“……殿下?”李攸惊讶,说完喘了几口气,这才慢慢站了起来,只是方走一步就又向后倒向墙壁。
齐怀赟顾不得其他快步进了巷子。
血腥味越来越浓,直致靠近李攸时齐怀赟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见李攸一身衣衫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尤其是右手手臂血肉模糊垂在身旁,他脱力地靠在墙上,见着齐怀赟后张张嘴大概是想行礼的,被齐怀赟拦了下来。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齐怀赟想要扶着李攸,却被李攸拒绝了。
李攸连说话都很吃力,又歇了片刻,他才道,“王爷侍从在不远处吗?若是方便,可否能麻烦王爷先将宁大人带回去。”
齐怀赟这才发现地上还躺了一个。
相较于李攸的狼狈,宁晟看上去就好很多了。
除了衣服脏了些,脸色难看了些,全须全尾躺在地上,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愣是一点伤都没有。
李攸解释道:“无碍,吓晕了而已。”
说完李攸再次喘息起来,齐怀赟眸色变了又变,最后叹息吹了个口哨。
两道身影瞬间落在齐怀赟身后。
是齐怀赟的暗卫。
齐怀赟吩咐二人先将宁晟带走,之后不等李攸反应,直接将他背在背上。
李攸整个人都僵直了,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而那俩暗卫观鼻鼻关心,抗着宁晟木头桩子似的走在了前面。
感觉到李攸的不自然,齐怀赟问:“可是哪里痛?坚持一下,我府上有府医。”
李攸确实伤得挺重,也确实应该看大夫,可听见齐怀赟的话后,他立刻想到了今日太子的态度,推拒道:“臣无碍,烦请王爷先将臣放下……嘶……”
李攸话还没说完,腿上就是一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齐怀赟竟然用力摁在了伤口上。
齐怀赟没去跟李攸争辩他浑身是血的状况到底能怎么个“无碍”,想起方才一闪而逝的身影,问李攸:“与你交手的不是寻常人吧。是兽?是……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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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臣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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