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聊赠一枝解语花 花巳失魂长歌楼

花寅跟着侍者快步从西门入了宫,心中还在愁大哥的事,不知道穿过多少画楼歌台,才到了安乐宫。只见宫门长着一棵梧桐树,枝繁叶茂,漏下斑驳阳光。

天子就如绿竹般站在荫凉下,白皙的脸上印出交错的光影,两颊的红像是朱砂晕出的,活像是她小时候看过的年画娃娃。如那起雾的青松,又悬着晚霞,朦朦胧胧,惹人遐想。

看了好一会儿,她才自悔失态了,平日里粗野惯了,哪里能这样直视天子呢?连忙伏下身子,叩首道:“微臣见过天子。”

天子垂下眼眸,沉默半晌,才向前走几步,将她扶起来:“今日难得舒服了些,又巧阳光正好,特邀爱卿一道来赏日。”

“微臣只听说过赏花,却不曾听过赏日。”一道沉稳的声音穿过亭台过来了,花寅侧头看去,来人生得姿容不凡,仪表堂堂,正是大将军董玦。

花寅纳了闷,怎么这人能随意在天子后宫走动?又瞧见天子脸色一凛,随即很快便恢复如初,强笑道:“朕害了这病,就是见到太阳才舒服。大将军岂能不知晓?”

“陛下自幼便沉闷,也当多出来走动才是。”董玦走近天子,也不行礼。

花寅心中更是纳罕,定眼去瞧他,刚好便与他四目相对,交汇之时,剑拔弩张,丝毫不退,因问道:“大将军见了天子,为何不行礼?天子寝宫,又怎能来去自如?成何体统?”

“哈哈哈!”董玦仰头大笑三声,道,“本是一家人,不谈国事,何必如此生疏?我倒不知花司徒所来为何事呐?”

没等花寅说,天子便道:“花司徒原是南郡人,想来身上也带着南郡的阳光……咳咳,朕不过是想多暖和暖和。”

花寅听了,心中又惊又喜,又觉得好笑,也不知他这番话是什么道理,忙低头掩着笑。

天子便走近了些,挽着她的手,一同走进后宫的园子中去。园子中零零散散有许多宫女站着,或扫□□,或裁剪花枝,光影绰绰,好不动人。

虞时拉着她走到园子的寥听池边,但见芙蓉菡萏,小荷青青,捂着心口咳嗽几声,抬眼看看天,又朝花寅笑道:“多亏了爱卿,才偷得这阵阳光。”

花寅脸一红,忙转移视线去看惊掠过蓝天的乌鸦,好一会儿才接过话:“这是老天爷给的,哪里就多亏了我呢?”

“往日出了宫门,还没走到池子,阴云便聚拢了。”虞时轻轻叹了口气,“爱卿若得闲,也该常来看看朕。”

花寅并没从天子的叹息当中品到什么,只觉得这个和弟弟一般年纪的天子似有未尽之言,又多问了几句,他只顾左右而言他。

说是赏日,其实是赏影子,花、竹柏、飞鸟,好似在水中游,那真正的池子,映着一轮红日,反倒比天还像天。

眼见天色不早,天子眉眼浮出倦意,慢慢往宫中走,走了一会子,又顾而笑曰:“姐姐,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花寅听他这么叫自己,心下猛地一跳。先前在南郡也听他这么叫过,她还只当是他落魄之下无奈如此,如今他既已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怎么又混喊起来?脸上泛了红,也不敢答应,嘴角却有些压不住,只得垂下头来。

虞时递给她一个青瓷杯,胎质细腻光滑,杯口嵌有桑叶,内里的沟壑大有文章,阳光洒进去,便勾勒出花的影子。

“这是我亲手捏的,好看么?”他的语气听起来是欢快的,只是眉眼间的愁丝毫未散去。

花寅接过,隐隐觉得别有深意,但一时想不出来,正发着愣,虞时已经进了门内,只听得吱呀一声,大门掩去,清风骤起,夕阳隐于云中,阴影笼罩着这片园子。

她的神思还停留在天子身上,行尸走肉般出了宫门回到府邸,还未进门,便听到弟弟如雷的鼾声,一下子震回神来,心道不好,进去一看,花酉被灌了酒,倒在桌脚边。

先前论功行赏所赐之金银,和大哥,悉数不见。

倒不是心疼那些金银,其实也挺心疼,主要还是担忧大哥着了道入了魔,这辈子就毁了。

她急忙赶去长歌楼,穿过云雾般的胭脂水粉、淫词艳曲,听得四楼乱哄哄,一边抬头看着,一边脚步不停地走。

那几个公子哥儿围着花巳,恶狠狠的就要他扒他的衣服。他涨红着脸,畏畏缩缩道:“叫,叫你们董老板来,他,他定会替我先赊着账。”

一个小厮撇了撇嘴:“董公子今日有事,不在楼中。”

那杨太傅家的公子听了这话,眉毛一挑,更是嚣张起来:“我看今儿还有谁能救你?今日势必要将你扒个干净!”话音落处,几个小厮便冲上去动手动脚。

花寅在下面匆匆往上赶,看得分明,那董瑛就在顶楼看好戏呢!气极,人未到,便怒喝一声:“住手!我看谁敢找死?”

这一声怒喝气势如虹,众人皆停手,回头看是何人。

原是个姑娘。正松了口气,又见这姑娘身材高挑,双目如带火星,手持一把通体发红的长枪,登时大气不敢出。

花寅拿枪指着众人:“谁敢来战?”

杨公子迅速稳住心神,将怀里的美人搂得愈发紧,手臂上有青筋暴起,语气看似平淡,实际也有三分震颤:“花司徒,这儿是长歌楼,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莫非汝要坏了规矩?不把杨某看在眼里也就罢了,连董大将军,竟也不屑一顾?”

“汝等光天化日之下胡作非为,怕是最不把董大将军放在眼里的,反来说我,岂不好笑?”

杨公子竟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花寅也不废话,上去提着大哥,气冲冲地走出歌楼,回家慢慢算账。

走过满街看热闹的人群,到了家里,小弟的酒也醒了,见大哥如此,知道自己误事,怕被二姐打骂,自己去院子看小猪崽,只恨自己不能如阵清风化去了。

原来花寅走后,花酉谨遵二姐的命令,好好看着大哥。那花巳赌心起了,知道小弟最是没有心眼的,便发誓再也不去歌楼寻欢作乐了,和他一道喂了半个时辰的小猪。

花酉便以为大哥悔过自新,也放松了警惕。

花巳见时机成熟,便说:“园子里还开了些槐花,不如拿来泡酒喝,可以凉血祛热,正好捱过这燥暑时光。”

小弟听了,便去收拾槐花,花巳搬出青铜爵来煮酒。

不一会儿,酒香醇厚,花巳便劝酒。

花酉忙推过大哥的酒盏:“姐姐不许我吃酒的。”

“不碍事的,这是煮过的槐花酒,哪里还有酒性,快喝一杯去去暑,看你额间满是汗,小心热毒内壅,生出大疮来。”

花酉最怕身上长那些疮啊疖啊,听大哥这么一说,也就连忙喝了一盅,跑到屋内荫凉的地方躺着,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花巳满心欢喜,小弟不胜酒力,沾点就要睡好几个时辰的,去屋内抱了床被子给他盖上肚皮,便搜罗片刻,所有值钱的都搬去长歌楼了。

花寅知道事情的原委,大怒而骂:“竟然如此不知悔改,如今只能把你锁在屋内,哪里也不许去。”

花巳哪里肯,苦苦央求道:“好妹妹,再给我些钱,下一把,下一把,只要一把我就能全部赢回来!”

花寅见他形容憔悴,双眼凹陷,目中无神,心中骇然,她了解大哥,虽然贪生怕死,然本性并不坏,怎么才来几个月,就变成这副模样?又是着急又是生气,更是无可奈何。

花巳见她没有反应,便掣出宝剑,大喊一声:“若是不给我,便杀了我,当没有我这哥哥就是。”

花寅哪里想到这出,情急之下将他一脚踹开,把剑夺了过来,气得说不出一句话,只紧握着那宝剑,喉哽眼红,满腔炽热。

花巳狼狈滚出,更是愤恨,看自家妹妹如看仇人,下定了决心,便跑出去了。

花酉乱得六神无主,连忙问姐姐该怎么办。

“让他走,被打死了才知道回来的。”花寅将那剑扔在地上,瞥到园子栅栏里那几只粉嫩嫩的猪,想到那两个姓董的,气不打一处来,径直朝那栅栏走去。

花酉知道姐姐是冲着他的猪崽去的,连忙跪下来死抱着大腿,哭道:“姐啊!如今银钱也没了,就指望这几只猪过年呐!”

花寅发狠甩了几下没甩开,万般无奈,只得道:“放开我罢,不动你的猪。”

花酉这才放手,想了想,又出去寻大哥了。

花寅独自一人坐在树下,抬头可见夏蚊成群,咬的手腕上尽是红点也没有反应。心中悲戚不已,想这京城富丽堂皇,实则是污泥臭沟,正常人进来染一染都烂了。

如今搏得如此功名,却整日游手好闲,无事可做,实在是郁郁不得志。大哥又着了魔一般,还不知怎样斩断他的魔念呢!

直到深夜,听见府外两个人的嬉笑声,仔细听来,正是大哥和小弟的。

不知二人又惹出什么祸端来,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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