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尚书府的书房依旧亮着微弱的烛光,光影透过窗棂映在庭院的青砖上,勾勒出一片冷肃的轮廓。
叶逢昭从母亲的院中出来,手中提着一盒江南点心,步履轻缓地走在月光洒落的小径上。原本这糕点是准备孝敬母亲的,但母亲笑着说:“最近积食,甜腻的东西吃不下,倒是你父亲整日操劳,你若愿意,倒可以带给他。”
逢昭抬头望了望自己父亲书房方向,那边烛火仍亮着。
忽有一计,拿着手中精致的点心盒子缓缓转身,凭着儿时记忆和提前了解的布局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走至书房门口时,逢昭脚步一顿,目光扫过门前的空地。夜晚的凉风轻拂,周围似乎安静得过分,连值守的仆役都没有。她微微眯眼,若有所思,感受到周围隐隐传来的压迫感,显然有高手们隐藏在暗处保护。
她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只是缓步上前,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
“父亲!”逢昭微微提了提嗓音,脸上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柔弱笑意,“女儿从江南带了些糕点回来,娘说您整日操劳,特意送来给您尝尝。”
没想到书房内的气氛压抑得有些怪异,烛火幽幽,摇曳的光影将屋内陈设映得若隐若现,书案上一枚用过的茶盏,旁边却摆放着另一副未动过的茶具,显然,这里不止一个人在。
叶尚书抬头看了她一眼,眉头微微皱起,似是不耐,然而在逢昭垂眸的一瞬,他却迅速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声音淡淡:“放下吧。”
逢昭将盒子放在书案上,动作轻缓,姿态恭顺,仿佛对父亲这般冷淡的态度毫无察觉。然而,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桌面,略微一顿。她注意到桌角摆放的那一张纯金边的鎏金请帖——上面烫金的文字只露出一角,却足够让她认出那是宫中贵人所用。
她垂下眼帘,继续道:“母亲今日见女儿带了些江南点心,想尝一尝,可她挂念父亲近来事务繁忙,便让女儿带来给您。您是一家之主,又是国之重臣,可得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话音落下,空气中却流露出一丝微妙的沉寂。
就在这时,她敏锐地察觉到,一道极其隐晦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那种感觉,像是被一道锋利的剑刃悄然划过。它无声无息,却带着几分锐利与审视,仿佛在看透她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里的弦外之音。
逢昭一再垂眸,脸上依旧是乖巧柔顺的模样,手指不经意间轻轻拢了拢垂下的袖口,掩去了袖箭藏匿的方向。
她的嗓音依旧柔软,像是不经意间带着一丝忧虑:“父亲,您为官素来严谨,如今女儿刚回府中,府中许多事情对于女儿来说是陌生的,唯恐不久将来惹您不快,心中难免不安。”
她语调低缓,带着些许天真无害的诚恳,像是一个多年未见父亲的小女儿,在努力讨好家中权威。
叶尚书听着她的话,微微抬眸,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语气仍是淡淡:“昭昭,府中的事自有方氏照料,你现在回来,不必太多担忧。你母亲的你的懂事为父心领了。”
他的语调柔和下来,甚至带了几分安抚之意,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掠向书房一角的屏风。尽管掩饰得很好,那一瞬间的不自然,还是被逢昭捕捉到了。
逢昭像是没有察觉般对着父亲轻轻颔首,手指却在袖口下紧了紧。那屏风后,隐约透出的气息极其隐晦,像一头潜伏的猛兽,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看来,今日书房的贵客不一般啊。”她心中轻轻一叹,脑海中迅速飞快转动。父亲的反应、房内多余的茶盏、屏风后的动静……一切都在无声地告诉她,这里不该久留。
她眨了眨眼道:“是女儿多虑了,打扰父亲处理公务,糕点便放在此处,还请父亲劳累之时尝一尝。”
她动作轻柔,将盒子推到书案中央,随后缓缓后退一步,盈盈一礼:“女儿先告退了。”
转身之际,她眉眼低垂,唇角微微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柔软笑意,却悄然用余光扫过屏风的方向。
屏风后,男子静默而立,目光透过雕花的缝隙,缓缓扫过闯入书房的女子。
她的步履轻缓,像是怕惊扰到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袭白纱外袍绣着繁复的红色花卉,衣袂微动,在烛光映照下眉目天真,透出一股无害的乖巧。
实在是人比花娇。
但男子的眼神却未因这副模样而动摇。他的目光在她那未褪尽稚气的脸上停留片刻,又下意识地移向她纤长白皙的手指。那双手捧着一只小巧的点心盒,柔弱无力的模样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倒。
可他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表象。那日官道,就是现在这双看似柔若无骨的手却冷静果决地发出袖箭,直取歹人性命。
“有点意思。”他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眼中却闪过一丝兴趣。这样一副娇软无害的模样,竟能藏得下如此锋芒。
他听着她的声音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像刚出炉的年糕,温润绵软,她低垂眉眼的样子扮作诚惶诚恐的小女儿,每一句话却都带着试探。
男子的目光微微一凝,顺着她的动作,看到书案上的那套茶盏。看她不动声色地将小盒推到茶盏旁,动作轻柔得恰到好处,仿佛一切都再自然不过。
“她看到了。”男子在心中轻笑一声。她未抬头,也未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但那袖间稍纵即逝的微微停顿,已经说明了一切。
男子收敛气息,隐在屏风后的身影宛如空气。他看着她的每一步动作,眼神由一开始的探究渐渐染上些许玩味。这女子不动声色地在试探她父亲,同时也在试探这间屋子里未露面的另一个人。
而她临走前的回眸,看似漫不经心,却无比警觉。她的眼神扫过屏风,微妙地停顿了一瞬,但又迅速移开,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现。
男子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一并移向门外。他的嘴角隐隐勾起一抹笑意,手指轻轻摩挲着虎口,心中浮现一丝评价:比他自己还能演。
逢昭轻轻掩上书房的门,月步履轻缓地离去,仿佛只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来送上一份体贴的点心。
然而,袖中的手却微微收紧,指尖轻抚着袖箭,心底却掀起了丝丝涟漪。屏风后之人气息隐晦,深不可测,显然身手不凡。她这个父亲虽不会平衡后宅之事,但在朝中站队之事可谓一向谨慎,竟会如此配合此人,书房内的茶盏与那烫金的请帖,无一不昭示着这位“贵客”非同小可。
她垂下眼帘,眼底一片幽深,心中暗暗记下一笔。
屏风后,男子静静收回目光,双手负在身后,嘴角扬起一抹轻笑,深邃的眼眸中透出几分玩味。
“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的嗓音低沉,语气却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仿佛在评价一场即将开始的棋局。她以为自己在试探父亲,却不知,屏风后的他,也在细细琢磨着这位看着乖巧柔弱的“尚书千金”。
逢昭回到自己的院子,屋内的灯火已被阿棠点亮,书案上整齐放着一封印着飞鸾阁鸾鸟标记的信笺。
“阁主信?”她低声喃喃,轻轻拆开信封,熟悉的潦草字迹跃然纸上——
“丫宝,师父我决定和你师娘再去游山玩水一阵子。飞鸾阁交给你了,不用多想,你绝对能行!听说京中最近不太平,你自个儿小心些,有什么需要用的,阁里的资源尽管拿。别舍不得花,师父家底还是有的!师父留。”
信末还有师父歪歪扭扭画的一个大笑脸,像是怕徒弟心里骂她,特意用画逗趣。
逢昭看着信中内容,额角一抽。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那两位师长一向潇洒惯了,从江湖大事到飞鸾阁事务,总是能甩就甩,甩得干净利落。
她坐在书案前,随手将信扔到一旁,目光落在桌上的另一封密信上,那是飞鸾阁传来的京中情报。
信上言简意赅地写着:
“京中近来风波不断,各方势力涌动,尤其宫内消息频繁流出,恐与皇储争位有关。另,尚书府近期动静颇大,疑有宫中势力接触。”
她手指轻敲桌面,脑中飞速思索。飞鸾阁是师父一手建立的情报组织,虽然规模不小,但各堂口一向独立,规矩不严。如今这烂摊子突然扔给她接手,她不处理也得处理。如今回京,再加上京中局势诡谲,宫中势力风云变幻,她不得不小心应对。
刚好对上今夜的事,这个宫中势力会是谁?
她目光落在案上的飞鸾阁京中分堂的旧图上,上面画着曾经的据点分布。京城中一片空白,周围分布的情报据点却密密麻麻。
“从京城发达,却又全线迁出……”她低声自语,语调里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无奈,“师父当年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竟能让堂堂飞鸾阁彻底放弃京城。”
她将图纸放在一旁,抬手取出另一份密信。这是从师父留下的资料中找到的一段旧记:
“京城虽富贵险中求,但非我等久留之地。欲驾轻舟行深水,需绕道而行,莫与宫门再扯牵连。”
逢昭盯着这行字,嘴角微扬:“怕与宫门扯牵连?可如今这京城,就是一片浑水,再绕也绕不开。”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图上的京中空白处,眸光深沉。她心里很清楚,京城不仅是权力的中心,也是信息的集散地。她若想让飞鸾阁再次壮大,不可能永远避开京城。
“鸟儿总归是要广阔天地才能飞起来的。”
想吃年糕了,但是那个香葱年糕居然不给我这边发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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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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